小时候老师布置家庭作业,给爸爸妈妈做一张表达爱的贺卡。当他带着某种渴望把贺卡递给总是冷冰冰的父亲,却只得到一句嘲讽。
“你恶不恶心?”
然后贺卡被撕碎,雪花一样撒在他头上。
二十年过去了,每次提起爱与被爱这件事,他都觉得自己变回了那一地被肆意践踏的碎纸片。
因而他只有爱的冲动,却从不懂爱的技法。
所以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
他们相对无言,空气中不断膨胀的东西要把两个人都压得喘不过气了。然后他找了个有病人要复诊的借口,离开这个房间。
眼泪被枕头吸收,她闭上眼睛,虽然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睡得着。
房间门突然被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宋青原大步走到她床边,不由分说捧着她的脸,嘴唇带着灼人的热度印在她额心。
她只能看到他的喉结随着话音上下滚动。
“露露,以后不管在哪里都要开心,不要让我后悔今天的决定。”
他结束了这个吻,隔着浓重而复杂的情绪深深看她,但最后也只是帮她把被角往肩膀下的空隙塞得更紧了些,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肌肤相接的感觉久久不散,反而愈发清晰起来。
这下更没办法休息了,她甚至有了种去药房偷支麻醉剂给自己注射的冲动。
很快,那扇不安分的门又有了动静,和敲门声一同响起的是少女清朗的声音:
“张医生,你在里面吗?”
她想装死,但门外的人大概是看见宋青原刚出去知道她在,坚持不懈地继续敲门,她只得出声让对方进来。
门被推开,来人的脸逆着光看不真切,但蓬松柔软的头发镀着暖光,带着生机勃勃的氛围感。
“张医生下午好呀……啊!你生病了吗?”伊迪丝脸上的灿烂笑容在看见张露水床边输液架的时候凝住,化作明亮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担忧。
“是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了。”
少女没有读出其中逐客的意思,自来熟地坐在床边宋青原刚坐着的小凳子上,手肘搁在床边托着腮,看起来很是苦恼:
“张医生,你是不是忙不过来所以生病了?”
张露水还没有做好和人们坦白的心理准备,迎着伊迪丝殷切的目光更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得点了点头。
“那让我来当你的助手好吗!听他们说你每天都有好多工作,却没人能帮助你。”
“……伊迪丝,这些工作都复杂,你年纪还小,可能胜任不了。”
“没关系呀,我做简单的就好!帮你预约来访者、整理他们的资料、统计数据、打扫咨询室、跑腿拿东西,这些我都可以做的!”
张露水欲言又止,带着点审视的意味盯着伊迪丝,想知道她是不是宋青原派来的说客。
但从她对微表情的观察来看,并不是,伊迪丝就是自己来的。
“张医生你知道吗?爸爸妈妈从小就叫我好好读书,但是我最近才明白好好读书到底有什么用,等以后我们的生活恢复正常了,我要上大学、学习心理学,以后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像我一样的人?”张露水心里一动,试探着问,“你们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你很善良,对我们这么好,又很厉害,几句话就能让大家重新对生活充满期望。
别人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总听见那些大人和他们的孩子说要像你学习,以后做一个有用的人。”
不是面对她时的礼貌感谢,而是告诉孩子,要成为她这样的人。
父亲和别人谈生意的手段张露水从小就耳濡目染,后来又在心理咨询实践课中学过各种沟通的话术,现在却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败下阵来。
伊迪丝见张露水不说话,干脆抓住她的手臂摇晃着撒娇。
“可是这些工作很多,你也会很累的,要是你也生病了,你爸爸妈妈肯定很心疼。”
“不会的!”少女狡黠一笑,转头朝着门外朗声道,“你们都进来吧!”
五六个和伊迪丝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兴冲冲跑进来,围在张露水床边。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憔悴,在这些青春洋溢的面孔前有些尴尬。
但在女孩子们眼中,她们崇拜又喜欢的智慧女神第一次走下神坛,来到她们可以触及的地方。
“张医生,我们都可以做你的助手。”
“别担心,我们的爸爸妈妈都同意了哦。”
“是呀,他们说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办法上课,跟着你学学东西也不错。”
“张医生,你长得真漂亮呀。”
“你身上香香的,像我姐姐。”
“以后可以叫你姐姐吗?”
……
刚才还萦绕在这个房间里的挣扎和痛苦被她们的说笑冲散,张露水只觉得大脑信息过载,今天之内无法再做出任何决定,借口自己头疼让她们先回去。
“那我们明天再来哦。”
行吧,总比现在就在这里逼她给出一个答案要好。
她们出去后,她把床头柜上还温热的肉粥一勺一勺喝了,然后想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医院门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想见宋青原。
可是见了他要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说吧。
那其实远远看他一眼就好了,说不定以后就看不到了。
在给自己找的无数理由中,她已经走到了医生办公室门口,宋青原关着门在里面打电话。
再靠近一些,就能隐约听见他在说什么:
“……心理工作要先暂停……以后一定不会再搞特殊了……什么时候会有补给车再经过我们这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