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让马加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他才知道他对我们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帮他们?就算生下来也是和他爸一个样。”
宋青原想解释,他的职责就是拯救生命,与阵营无关,但也知道对于人们遭受的苦难而言,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确实可笑。
无数双眼睛沉默地看着他,仿佛在进行一场集体审判。
幸好担架来了,他不必再继续承受这无形的压力,几人迅速把孕妇送进病房。
杰斯尴尬地咳了咳,敲敲黑板继续这场讲座,但大家都已经心不在焉了,包括他在内。
宋青原不是妇产科医生,但通过简单触诊也大概知道孕妇现在是难产。他见过更加血腥的场面,但都没有现在这么让他害怕。
一位年长的护士抓住他,声音低沉而坚定:
“宋医生,这种情况的孕妇我见过很多。信我,马上剖,不然她和孩子都活不成。”
他浑浑噩噩被推进了手术室,才意识到自己的恐惧从何而来
他母亲就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的。
他必须保证两个都能活。
如果只有孕妇活下来,她会变成莱拉。
如果只有孩子活下来,他会变成自己。
这些天他听到一些消息,反政府军节节败退,或许很快就会被彻普政府完全镇压。
按照成王败寇的常理,这不会是一个受到欢迎的孩子。
如果再没有妈妈,还有谁能保护这个孩子?
封闭已久的心被划开一道口子,无数的怀疑和自我厌弃疯狂涌出。
他手抖得厉害,甚至想换人主刀,但叫嚣的生命体征检测仪再次提醒他没时间了,不马上剖出来孕妇和孩子都必死无疑。
幸好肌肉记忆帮助了他,手术刀在靠近皮肤的瞬间变得又准又稳,分离组织、切开子宫壁、取出婴儿、处理胎盘和缝合的过程都还算顺利。
“男孩,母子平安。”
一片混沌中,他听见旁边的人高兴地说。
他终于不用再和本能的颤抖对抗,手一松,沾满鲜血的手术刀掉在盘子里。
然后他不顾满手的血污,用力覆上自己的眼睛,蹲在手术室的地上喘粗气。
像有什么心灵感应般,手术室外的张露水突然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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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讲座即将结束,张露水匆匆出来和杰斯小声耳语了几句,他点点头表示收到,随即对着隐隐躁动的人群继续说。
“我们的讲座今天就到这里了,希望大家记住刚才的要点,今后遇见类似情况以科学的方式应对。至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张医生比我更清楚整个经过,请大家再听她说几句吧。”
张露水站到杰斯让出来的位置上。
“我完全理解大家矛盾的心情,反政府军给迈索镇带来的所有伤害,我也从头到尾经历过。但刚才的这位母亲,她不是战争的决策者,也不是加害者,
如果是我们自己遭遇这样的困境,也一定会希望有人能够帮助我们,对吗?而且我们今天对她多一分人道关怀,或许就能成为未来和平的契机呢。”
“张医生,你总说理解我们,但你们有国际工作条例的保护,反政府军不敢伤害你们,就算我们这些人全死完了,你还是活得好好的。”
人们不再因她的话语动容,站在那里的样子比之前都要团结。
她知道如果再说下去,自己就要被他们排除在这个集体之外了。
“你们先别走。”她丢下这句话就跑回医院,人们不明就里但也在原地等着,没多久,她抱着一个婴儿出来。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看看这个孩子。”
但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刻意避开眼神,婴儿似乎感知到强烈的抗拒,突然哭了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安抚,只好隔着厚厚的襁褓轻轻拍他。
“每个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都渴望着爱与和平,我们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孩子哭得更大声,张露水急了,手忙脚乱地哄。
人类基因里对婴儿哭声的不忍被唤起,开始有人偷偷看他。皱巴巴的一张小红脸,看起来和普通孩子刚出生时也没什么两样。
这时,身边年轻妈妈抱着的小女孩也毫无来由地大哭起来。
“怎么了宝宝,哪里不舒服吗?跟妈妈说……没有不舒服,那怎么突然哭了呀。”
“……看见他伤心……我也伤心……”仿佛孩子间有独特的信息传导通道,女孩指了指张露水怀里的婴儿,哭得更大声了。
年轻妈妈见自己女儿怎么都安抚不好,只好先把她放下,向张露水伸出手去,语气冷淡:
“给我看看。”
她的丈夫在空袭中受伤昏迷至今未醒,医生说他可能会成为植物人,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此时此刻她对仇人的孩子并无半点怜悯之心,只想让自己的孩子别再哭了,却在接过襁褓的瞬间有些恍惚。
他那么小,又那么软。自己女儿刚出生时,好像也就这么点大。
他渐渐停止哭泣,只剩惯性的抽噎。
“太好了,你一抱他就不哭了,他喜欢你!”张露水从手足无措的窘境中解脱,一时间忘了自己把孩子抱出来的初衷。
“他?以后不想着杀死我们就不错了。”
孩子很健康,做过基础检查护士就把他包好放在一边,去照看他过于虚弱陷入昏睡的母亲。
宋青原不放心张露水把孩子抱出来,但见她坚持也只得叮嘱过后由着她去。
远远见孩子哭了,他马上过去查看情况,但等他走近时孩子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他只听到背对着他的张露水说。
“别担心,哪里会有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流着罪恶的血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