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荧光笔在画面中间画了一颗星星,五个角都在发光。
浅黄的色彩浓度很低,但荧光的亮度足以凌驾于所有颜色之上。
于是,这颗星星成了画面中最耀眼的存在。
“你看,这幅画改变了。”她微笑着看他,他却撇过头拒绝眼神交流。
“可是我的家和家人都被炸了。”
“那这幅画里有你的家,对吗?可以告诉我在哪里吗?”
他才指了画上几个地方,就没耐心地收回手:“就这样吧,太多了我指不完。”
她辨认出那几个地方像房屋的碎片,而散落在旁边的,似乎是以奇怪角度弯折的人类肢体。
其实这幅画里细节很多,只是他用颜色把它们盖起来了。
所以,这里渲染的红色代表当时的漫天血雾。
张露水用指尖一遍遍描过画中凌乱线条时,男孩紧紧攥着笔,眼神里满是怀疑。
但当她又拿起荧光笔涂改他的画作,他终于也没有阻止。
张露水笔尖顺着画纸边缘歪扭的线条勾勒,让它成为房子墙壁的轮廓,而旁边色块晕开的边缘,被她融合成屋顶的形状。
再然后,她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一个模糊人形,男孩笔尖戳破的洞恰好位于胸部,她又在那里画了一颗心。
她把画纸转了180度,推到他面前。
“你的家经历过轰炸,但它其实还在这里,家人也永远守护着你。其实你想要的一切都还在这幅画里,从来没有真正离开。”
男孩凝视着那幅画,突然把铅笔重重拍在桌面上:
“你骗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怎么可能还在!”
只是他表现出来的并不像计划中那么有气势,说到最后已经压不住嗓子里的哭腔。
说完这句话,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但在彻底失控前,他把那幅画塞进桌筒,不让它被眼泪打湿。
这时,其他孩子也都画得差不多了。
也许是被这哭声感染,又或是画画的过程勾起伤心事,大家都没有一开始的兴高采烈了。
“有没有小朋友想和大家说说自己画的是什么?”
台下没人举手,也对,就算大人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清晰描述潜意识里的内容,何况孩子。
或许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画的是什么,只是被当下的直觉驱使,出于本能画下它们。
“那么谁的画是难过的?张医生可以帮他把这幅画变得开心一些哦。”她换了种问法。
陆续有几个孩子举起手,她让他们带着画一个个上来。
“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一些难过的事,想忘也忘不掉,就像你们的画再也擦不掉一样。但是,我们可以在这幅画里加入一些美好的东西哦。”
第一个孩子的画里,几个人都被藤蔓捆住,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于是张露水在旁边画了一把砍刀。
“别担心,这把刀会砍断它们,让人们重获自由。”
第二个孩子的画里,是沙漠中干涸的枯树,张露水在树下画了几个正在浇水的火柴人,在他们的浇灌下,树梢冒出绿色的嫩芽。
“别担心,这棵树会重新长出叶子。”
“张医生,我也想画。”
“可以帮我画吗?我排他后面。”
台下的孩子们纷纷举起手。
“张医生画不了那么多,但你们每个人手上都有能量巨大的画笔,现在开始行动起来改变自己的画吧!”
孩子们又渐渐活跃起来,相互讨论画面可以怎么修改,有些画完自己的还上手帮小伙伴画。
张露水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溜达着回到座位,问伊迪丝刚才画的什么。
伊迪丝画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洲,中间的大树缠着绷带,上面印了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标志。
树下围坐着各种肤色的人,大家脸上都是笑容。
“张医生,你们招人的标准很高吗?”
伊迪丝问得认真,张露水不知道怎么回答,连她都招,看起来不是很高的样子?
不过说认真的,在这里遇见的其他同事从人品到专业程度都是她真心敬佩的。
“嗯,还行吧……但加入我们真的很辛苦,你确定吗?”
“既然这么辛苦,那为什么你们不怕?”张露水不知怎么回答,然而伊迪丝本来也没打算听,“你们不怕,我也不怕。”
“那就期待你早日成为我们真正的同事。”张露水看着眼前被圣光笼罩的少女,笑着说。
“好,我一定会尽快追上你们的脚步!”伊迪丝还想说什么,却在视线落在张露水身后时咽回肚子里,“嗯……我先走啦。”
“怎么突然要走?”她的说话大拐弯让张露水感到莫名其妙。
“你家宋医生来了,我不打扰了。”伊迪丝把自己的画收好,跑下去陪孩子们画画。
“突然过来有事吗?”张露水转过去看着宋青原。
“我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
“坐,”张露水拍拍身边伊迪丝的座位,顺手把空白画纸和新的彩笔推到他面前,“你也来画一幅,让我看看你的潜意识。”
“我不会画画。”宋青原推辞。
“那刚好,就是没学过绘画技巧才能更直接地表达内心,这些孩子刚才都画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早就把自己看得透透的,他当然知道。
但如果她要当面把那些他自己都说不出口的幻想逐一点破,那还是过分刺激了。
想到这里,他继续婉拒:“等会结束我帮你一起收拾这里吧。”
她往后靠在椅背上,抄着手悠然看他:
“宋青原,我发现你这人不行。”
“什么?”某个词戳中了雄性动物基因里自带的禁忌,他突然有些奇怪的激动。
她用手里的笔挑衅地轻点他的胸口:
“这么大的人,还不如人家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