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希望自己这种挑衅的姿态能惹怒西岛诚,好让先动手的错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你当然爱她,但是你不信任她。”西岛诚不生气,而是非常有耐心地再次纠正他。
“如果我不信任她,早就把她塞进回中国的飞机了,你根本没机会认识她。”
“那你现在在逃避什么呢?”
宋青原哑火了,这句轻巧的话像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
不是这样的。
他绝对信任现在的她,甚至完全理解她当年的选择。在血脉相连的家人和刚谈没多久的男朋友之间选谁,这还用说吗?
为了挽救自家企业的颓势,通过竞争对手的儿子探听商业机密,这也并不代表她是一个坏人。
如果连对自己那么好的家人都能不管不顾,那才是坏人吧。
而且就连他自己,曾经不也一直对他的父亲摇尾乞怜吗?
在那个无比渴望亲情的年纪,如果父亲让他用打探商业机密的行为换一份父爱,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做的。
他早就原谅她了。
他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恐惧。
他相信她现在的真心,也相信当年谈到后来她不全是假意。
但如果她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那就代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真正纯粹地爱过他。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被抛在虚空里,无助地朝黑洞最深处落去。
他本来应该是有能力接受这一点的,毕竟从有记忆开始,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就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他也没病没灾地长到了18岁。
但后来她出现了,她不厌恶他的木讷和阴郁,把他从发霉的角落拖出来晒太阳,大大方方地教他怎么去爱。
他或许可以接受他们最后没有结果,但绝不能接受她的出现是源于一个阴谋。
即使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还是没有胆量去质问她,甚至因为害怕她为此主动向自己道歉而远逃国外,这样他就可以继续骗自己。
这个世界上有人爱过他。
这些年里,他就是靠这个幻想活过来的。
甚至连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都只是为了想证明这一点,虽然他知道这样算是作弊:他救别人的命,别人当然会发自内心地感激他,和他这个人是否值得被爱没有因果关系。
可是这些心情,他要怎么对西岛诚说出口呢?
它们只能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感谢西岛诚没有回头,让他得以假装自己的脆弱从不曾袒露人前。
“你不会懂的,你这种天之骄子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我猜你从来就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吧。”
“那你猜错了。”
“西岛教授,”宋青原第一次不带任何敌意叫他,“你那么厉害,有没有那种吃了能忘记一个人的药啊?”
“神经病。”
“你说什么?”宋青原有些恍惚地问。
“我说没有。”
张露水做了一个噩梦,被吓醒时心跳得很快,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依稀记得自己梦见了巴希尔,但睁眼瞬间就忘了所有情节,这样的不确定性让她更加慌乱。
她必须马上见巴希尔一面,但找了一圈没见西岛诚,来自潜意识的直觉又告诉她不能再拖,只能自己去了。
她在孤儿们集中住宿的地方找到了巴希尔,正是晚饭时间,孩子们在昏暗的灯光里排成一队,照料者给他们一一分饭菜。
视线相接的瞬间,巴希尔想躲,被眼尖的照料者一把揪住。
“你这孩子,人家张医生关心你才来看你,害羞什么,快去吧,碗放在这里,回来就可以吃了。”
在对张露水整个人的恐惧和对失去阿姨喜欢的恐惧中纠结了一会,面黄肌瘦的孩子一点一点挪到张露水面前。
张露水摊开手心给他棒棒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温柔平和。
“巴希尔别怕,张医生来找你不是要做治疗,只是想和你说一句话: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抛弃你,他们永远爱着你,所以你可以把他们画在幸运小屋里,知道吗?”
她猜测暴露疗法失败的原因可能是,巴希尔心里没有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哪怕是他的幸运小屋——那里有无数生存物资,却没有一个能保护他的人。
巴希尔呆呆地点了点头,张露水不放心,让他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
“张医生说,爸爸妈妈都可以住在巴希尔的幸运小屋里。”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虽然巴希尔答应下来,但她心里那股毫无来由的焦虑还是没有消解。
她一下下抚摸着孩子的头和脸,直到发现他也开始有点紧张才撤了手,让他回去吃饭。
巴希尔如释重负,欢快地跑回他自己的座位上。这时照料者也盛完了孩子们的饭,叮嘱完他们认真吃,就出来拉着张露水说话。
“张医生,别担心,巴希尔马上有家了,在新的环境里他肯定会越来越好,你以后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是吗?是什么样的家庭呢?”
“我们镇上一对夫妇看他可怜想收养他,我认识他们,为人很善良,家里两个孩子也很乖,不会欺负巴希尔的。”
“可是……巴希尔以前是独生子,他可能不喜欢和别的孩子分享生存资源。”张露水说出自己的担忧。
“哎,我也知道,这小家伙内心敏感得很,”照料者叹了口气,“但有人要他就很不错了,大家都在规划平乱后的新生活,在安定下来之前不会考虑领养了。”
“也对,虽然不是独享,不过从一群孩子到三个孩子已经是很大的改善啦,总比在我们这里得到的关注多一些。”
张露水拍拍妇人的肩膀说安慰的话,但眼神落在渐渐晦暗的天幕时,心里还是充满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