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焰池往前数十里,两人很快找到忧怖心境中的那片石屋村。
踏入石屋村,目之所及,皆是焦土,似乎天降雷火,所幸火势抢救得当,村屋烧得不严重。
这里常住村民不多,壮年男子就更少了,村里能看到的几乎都是白发苍苍、腿脚不利索的老者,看见外乡人皆是视若无睹,神情漠然。
林絮舟见一户人家在晾晒野果,自来熟地上去帮农妇搬晒簟,问道:“大娘,我们想找一户姓叶的人家,可否指个路?”
以往这种问讯的活都是云雁声干的,现在只有他和夏新月两个人,他便主动挑起了打杂事宜。
大娘自顾自晒地干果,眼皮也不带掀一下的:“我们石屋村每一户都姓叶。”
林絮舟满脸堆笑道:“我们找叶眉姑娘的家人。”
大娘择干果的动作一顿:“你们、你们也是她招惹来的,村民们被祸害得还不够吗,你们又想对村子做什么?”说着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晒簟,面上神色又是恐惧又是憎恨。
数十粒干果从晒簟里甩出来,眼看要砸林絮舟一脸,青光忽闪,果子又乖乖回晒簟里去了。
林絮舟感激地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夏新月,道:“大娘,我们是从云阙仙宗来的,不是恶人,只想了解情况。”
听到云阙仙宗几个字,农妇冷静下来,尤其在扭头看到清冷绝尘的夏新月后,脸色明显舒缓多了:“两位是云阙仙师?对不住……刚才多有得罪。阿眉是我的女儿,她已经死了。一切都是因为她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男人,不,那是个妖怪,是恶魔!你们看看这村子,就是他引火烧村,破坏阿眉的婚事,她爹不过呵斥了两句,也被打成重伤,至今还躺着下不了地……”
“那个男人是?”
农妇叹息:“我听阿眉喊他陶哥哥。”
石屋内突然发出“哐当”一声重物摔落的声响。
农妇焦急地跑进去:“大夫嘱咐了不能乱动!别激动,来的不是那妖怪,他们两个自称是云阙的修士,你要见他们?好,你躺下,我把他们叫进来。”
石屋暗淡的光线里,叶眉的父亲形容枯槁,半躺在床榻上,一说起陶戎就双目含泪:“请两位仙师帮我们找回阿眉的尸身,这个妖怪不仅害死了阿眉和苏大夫,还掘墓抢走他们的遗骨!”
虽然林絮舟早就猜到叶眉的死与陶戎有脱不开的干系,毕竟能让陶戎自断一角的,绝不是小事,但亲耳听到还是难以置信:“你们说的苏大夫是阿眉的丈夫?”
叶大娘道:“是前年到我们村的一位游医,那时老头子犯了心疾,苏大夫一天两次尽心尽力医治照顾,他人好,对阿眉也好,找了媒人来说亲,我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想不到,成亲那日阿眉穿上期待已久的新嫁衣,等来的却是那个妖怪,他憎阿眉不守诺言,杀了苏大夫要带阿眉走,阿眉不答应,自己一头撞死……”叶大娘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阿眉死后,我们把她跟苏大夫一起合葬了。”
“我本以为,阿眉死后,妖怪就不会再来害人了,结果,按我们这风俗火葬阿眉的那一天,那妖怪居然又来了,这一次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见到我们在焚尸破口大骂,怪我们没有事前告诉他就把阿眉烧了,他一个怪物,跟阿眉非亲非故,我们怎么会跟他商量阿眉的后事?他气愤之余竟把阿眉他们的尸骨全夺走了,咳咳——”叶大爷说到情绪激动处,眉头一拧,呕出血来。
林絮舟忙劝慰道:“大爷,我们一定尽力找回阿眉姑娘的尸骨,带回来好好安葬。”
他不说还好,说了以后,叶大爷即使咳个不停,也要掀了被褥,拉着大娘给他们道谢。
“不必谢。”
青袖拂来,大爷忽觉一阵春风暖意,心头渐松,乖乖躺了回去,夏新月又用灵力给大爷探查了一番,蹙眉问:“之前心疾犯病的时候可会晕厥?”
叶大爷点头:“发作时心口闷痛如鼓,晕过去好几次,这毛病拖了许多年了,多亏苏大夫妙手回春,本以为治好了就能看到闺女出嫁,想不到会闹出这么一桩事情……”
夏新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从叶家出来,外头狂风大作,每走一步,都惊起黄沙漫漫飞舞,随风飘散而去。
一路上夏新月神情凝重,连林絮舟叫了他两次都没听到,猛地一只袖子被拽住,夏新月眉尖微微一蹙,低头看到那双手上的的淡色指环,神情又松了下来,慢慢回过身去。
“唔!沙子,沙子进眼睛了。”但见林絮舟仰起头,拼命眨动眼睛,“不用管我,继续走着就好,找到陶戎要紧。”
夏新月默然无语,脚步却不自觉放缓。
一路走来,有于陌寒他们叽叽喳喳,此刻只有人少,气氛明显低沉,林絮舟不知道先前哪里惹到夏新月了,脸色一直不太好看,此时有心主动暖场,道:“仙君,想什么事如此出神?”
夏新月道:“叶姑娘的父亲心疾已非一日之寒,如今是强行用灵力和药物续命,绝对不是一个游医简单照料就能治愈的。”
“如果心疾是苏大夫治愈的,那他绝不是普通大夫。另外,在忧怖心境中,我们都忽略了一点,陶前辈头上仅剩一只角,那么另一只去哪了?”
“你的意思是……”林絮舟单手揉着眼眶,还在和沙子作斗争,“陶戎把另一只也割了?还是给叶大爷治心疾用掉的?所以,陶戎生气愤怒的点在这里,兽角是阿眉求他给的吗?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该把阿眉的尸骨拿走泄愤。”
夏新月摇了摇头:“并非泄愤,陶前辈想做一个盛装阿眉魂魄的躯壳。”
“叶姑娘虽是被逼无奈,但终归是自尽而亡,按照天命轮回,死后只能投生畜生道,不得转世为人,所以陶戎一定会想尽办法,避免阿眉投胎,若我没猜错,他自断桃拔兽角,灌注灵力,为的就是召唤阿眉的魂魄,重新聚集于这副尸骨上。”
林絮舟道:“什么?轮回之道这么不讲道理,不管是不是被迫自尽都一刀切投生畜生道!这么说陶戎夺走尸骨的确是为了阿眉好,那我们还要替两位老人家拿回来吗?”
“要。”夏新月道,“强制魂魄借居旧体,跳脱六道之外,时日一久将永远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林絮舟转过头,右眼因外力揉搓布满了血丝,叹道:“执念如此深,难怪会被魔修盯上。诶,你说云阙始祖是怎么跟陶老怪物结为知己的?难道你们始祖也是这样的性子……咳咳,仙君别这么看我,我不妄议长辈就是。”说完又要去揉眼睛。
才刚抬手,就被素影剑轻轻推开。
夏新月表情肃然,突然携一身清冷气息迈近一步,林絮舟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反思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惹他不悦。
“别动。”
夏新月左手微曲,扣在他脑后,俯身对沁了泪渍的眼眶吹了口气,又盯着仔细看了看,持剑先一步走了:“陶戎重诺,他不会离开焰池太远的,我们去那看看,或许会有收获。”
“……”林絮舟愣在原地,眨了眨眼。
心跳砰砰巨响,肯定是怕夏新月打他。
陶戎果真在焰池附近。
一起的还有云雁声、于陌寒等人,但见云阙弟子各个灰头土脸,浑身是汗,两人用铲子掘出两个坑,另外三人蹲在棺椁前面,挑挑拣拣,不知道在做什么。
但听陶戎抚掌急切催促:“快快快!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干起活来一个个都慢吞吞的,云阙仙宗没给你们吃饭吗!”
于陌寒边干活边小声嘀咕道:“这么急,自己怎么不干……”
陶戎一记眼刀射去,厉喝:“臭小子,你嘴里叽里呱啦的说什么真当我听不到?要不是我年纪大了,眼力不好,岂会用得着你们!谁再废话,我就拧断谁的脖子,随手丢进孤坟里。”
于陌寒不敢再多嘴,心惊胆战地埋头做手上的事,他拿起一节白色的东西放到陶戎跟前的一个坑里,刚要走,“回来!”陶戎又把他叫了过去,目光森然,长手一探,将他脑袋按在地上,“混账小子,糊弄我是吗,这一段胫骨的长短粗细一看就知是男子的,你居然也拣出来!”
原来他指使云雁声、于陌寒等人拆分叶眉与苏大夫的尸骨,两具尸骨与衣服黏连在一起烧得焦黑,看不清本来面目,众弟子被恶臭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哪里有心思细细区分,却又碍于对方灵力高强不得不照做,心底早都叫苦不迭。
陶戎情绪暴躁,骂完又将于陌寒狠狠踢飞出去,胸口撞在石碑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云阙弟子见状纷纷拔剑出鞘,云雁声道:“陶前辈,我们敬你是前辈才帮你做事,但你再伤我们师兄弟,就别怪没人帮你挑拣这……这些东西了。”
陶戎哂笑,右手掌心蓄起一股灵力:“怎么,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反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