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人生吗?只是活着就很惨,惨得她尝出了些物伤其类的悲哀。
伊塔一时间连表情都没了。
忽然,有人捧起了她的脸,手心冰凉:“……看着我,塔塔。”
“你要为他复仇吗?”他问。
“啊?为什么?”
这话问的,伊塔一脸茫然。
她为什么要为他复仇?他和长老团的纠纷和她有关系吗?突然冒出来大喊:“兄弟!我要为你报仇!”是不是有点冒犯了,毕竟他们其实不怎么熟……而且流星街人会视之为侮辱吧?反手先给她一刀也说不准。
伊尔迷·揍敌客离得如此之近,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他凝视着她。
他的黑眸幽幽的,在混沌的光下有种让人喘不上气的无机质感,许久,似乎觉得她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他笑了。
那笑容像是溺人的深湖,把她从皮到内脏淹了个彻彻底底。
“不,”他说,“他本来就无关紧要。”
他从肋下把她轻柔抱起,抵到了窗台上,后背靠着玻璃。
伊塔失重,下意识扳住了他的肩膀。
黑色大猫今天穿了件黑夹克,斜着一道银色的拉链,收着下沿。他不常换衣服,今天这身却格外好看,衬得他苍劲有力,腰细腿长。
他轻声说:“等回了枯枯戮山,我们就举办婚礼吧。父亲已经同意了,爷爷也是。”
这话不亚于平地一声雷,直接把伊塔震傻了。
“什,什么?”
伊塔呆滞。
不是!她怎么记得上一步还是他送了她条项链,疑似告了个白,说“喜欢她”,怎么就一路快进到结婚了?谁同意结婚了?说起来你们一家子是不是有病啊!她草你爹和爷爷的才13岁啊!天杀的!老子要报警抓你们!
她惊恐地挣扎起来:“等等!我不记得我答应过——”
伊尔迷·揍敌客空出一只手,如此轻松,压下了她所有无望的反抗:“我知道,我知道,”他安抚着她,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自问自答,活像个神经病,“很高兴呢,塔塔,我也是,我也很高兴。”
然后是不容拒绝的亲吻,和窗外的暴雨同时降落。
中文里有个成语叫“以卵击石”,形容鸡蛋这家伙不自量力,居然妄想和岩石比一比硬度。
伊塔就是这枚可悲的鸡蛋。
伊尔迷·揍敌客捏着她的下颌骨,撬开她的牙关,不比敲开一枚鸡蛋更难。
他甚至不必用力,手指上下一捻,“啵”,蛋壳就碎得不成样子,蛋白无望地流淌,蛋黄被整颗吞下,他轻轻吮吸她的舌尖,如同小猫伸出舌头舔食牛奶。
伊塔后退不得。
湿柔的力道牵扯着她的每一块皮肉,她的耳朵滚烫,后颈冰凉,在黑发青年的手心里打颤。无尽的暴雨狂烈地敲打着背后的窗玻璃,伊塔能感到每一丝雨水的震动,它们连成无边无际的嗡鸣,刺穿她的脊背,那雨也下了在她痉挛的胃里。
不行!
不,不行!
伊塔害怕极了,她试图呼吸,但没有任何一处空隙可以流入空气。
伊尔迷·揍敌客全然沉迷于此,连念都在兴奋地颤动。伊塔有种不知从而来的直觉,直觉他早已疯了,他会失控的!他会亲遍她全身,然后剥开她,把脸埋入她仍旧温暖的内脏里。她确信这一点,她会被他杀掉,他的欲望填不满,他只能用她填满自己。
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她得自救——右手,右手在哪?
右手拍打了几下玻璃,摸到了窗台的边沿,指尖挤入框缝,一用力!
“哗——”的一下,窗户被她拉开了。
暴雨席卷而入。
伊塔拉开得太多,自己差点跌了出去。这是四楼,下面的学生们在奔逃着躲雨,把书包举过头顶,大叫,大笑。他们离她这么近,又这么远。
雨打在他脸上,伊尔迷·揍敌客停下了。
一滴一滴雨水从他的睫毛上滴落,落到她脸上。他好像从一场漫长的春梦里醒来,眼角下面都泛起了异样的红,眨了好几次眼,视线才慢慢聚焦。
“你哭了,因为太喜欢了么?”他说,“我们应该天天亲吻。”
放你爹和爷爷的屁!她没哭!那是雨水!
伊塔气得牙都在打战,试图一拳揍上他那张看似无辜的脸——伊尔迷·揍敌客包住了她的手,迷惑地歪起脸,问她:“为什么发抖?冷?”
他不知道自个想到了什么,拉开夹克拉链,把她整个塞了进去。
“好孩子,”他托着她的大腿,高兴地说,“这样就不冷了。”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黏着他的胸膛,身体把他的外套撑得鼓起,鼓出一抹堪称怪异的弧度,远远看去,仿佛他怀孕了,正在孕育她。伊尔迷·揍敌客抱着她,走过一条又一条空荡荡的桌椅,迫不及待地要和所有不存在于此的人炫耀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
“我们回去吧。”
逛完了教室,他满意地说。
他们一起步入了大雨里。
伊尔迷·揍敌客连避也不避,他走过被雨水模糊的路灯,走过惊起无数水花的人工湖,走过人群怪异的目光,无比喜悦,如同把全世界拥入怀中的君王。
伊塔把脸埋在他怀里,任由雨水顺着脸流下。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情绪压抑到了极致,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依靠疼痛让自己清醒,开始一点点分析,分析伊尔迷·揍敌客的心理——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绝对不是。
虽然她和他相处不长,但她清楚,作为杀手,他的理性是坚不可摧的。
也因为他们相处不长,她做了什么才让他癫到这个地步?
不可能的!她从没招惹过他!
就是从那场晚宴开始,他已经无法用逻辑解释了,完全是在发疯,极致的疯狂,又暗含某种让她心惊胆战的……绝望,那绝望如癔症患者濒死的幻觉。
一瞬间,巨大的违和感爬上了她的每一根神经。
伊塔抬起头。
雨水混淆了一切,她左右环顾,天和地灰茫茫,她居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在哪。
嘴里渗入了水,恍惚间,她尝到了血的味道和烧焦的苦味。
血?……哪里来的血?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离她很远。
她回了宿舍,拒绝了伊尔迷·揍敌客帮她清洗的要求。
那本来是无法拒绝的,黑发青年站在浴室里,用细瘦而有力的手帮她解开了内衣的扣子,抹去流进来的雨水,还要再继续往下——伊塔呆呆地坐在浴缸的边缘,凝视着天花板上发亮的一片光斑,忽然说:“不,不对。”
“我们没到这一步,”她看着他的眼睛,“绝对没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她,只有这个理由……只有这个理由,若想阻止他,她必须质疑现在发生的一切。
伊尔迷·揍敌客的脸一瞬间扭曲。
不一定是脸,也有可能是念,总之,空气的扭曲,或者脸的扭曲,她分不清,只知道他此刻的气息如恶鬼般恐怖。
“为什么?”他轻声问,“我们之间还不够亲密吗?”
“不够,”伊塔摇头,“远远不够,我们甚至不该再亲吻。”
“连亲吻都不可以?”
“嗯。”
死寂。
他的手臂上青筋暴突,浴缸被捏出细细的裂纹。
“……是吗?”伊尔迷·揍敌客喃喃。
他终究是走了。
伊塔自己洗了个澡,爬回床上,睡着了。
梦里有光怪陆离的画面,一闪而逝,她也记不太清了。伊尔迷·揍敌客似乎正常了不少,不再无时无刻地盯着她,不再亲她,也不再说怪异的话。
【还有什么不对劲吗?】
【似乎没有。】
【……真的吗?】
一切真正崩坏的节点,是在某个无星的夜晚。
有人来找她了。
哪怕只剩了一半完好的身体,他还是会来找她。
举起血肉模糊的手指,轻敲她的窗户,在月光下露出苍白到病态的甜腻笑容。
“伊塔,”以撒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