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可怕。
可怕?
这个过分残酷的词语牵着林寄月的魂魄往空中升,远处,现实世界的林爸林妈和小狗土豆在云层中和她告别。
经历了一天的坎坷,她坚不可摧的道心哗啦啦碎了两口子。
她麻木地吃完饭,麻木地告别,麻木地举手回答问题。
复杂的情绪填满了胸腔,心脏好像开了两道闸,一道放热水,一道冰水,被别人关心的热流混杂在任务失败的透心凉里,她不敢去看自己的灰暗之路。
林寄月魂不守舍地上完下午的课,早早走出教室,坐在花园内的长椅上抬头望天。
如果任务快失败的时候,系统就会出现提示,所以代表现在任务还在继续,但是难道要她继续想办法,昧着良心撮合那两个人吗?
而且夏茉莉对晏星酌的评价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再当他们爱情的守卫战士得多费劲啊。男主这小子跟超雄似的,徒有张好脸,跟沈江遥一对比,也难免女主瞧不上他,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觉得他帅的……
林寄月越想越纳闷,明明都照系统做的,哪里出了问题?
说到底还是这狗屁系统的错,别的系统都是左一个亲又一个宝的跟你互动,她这个系统倒好,惜字如金,其余时间都在潜水,出了事她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她深呼吸,仰头靠在椅背上,朝天空中不存在的系统竖了个中指。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停,她什么都不想管,闭上眼,五感都被放大了几倍,眼耳鼻舌身,听闻触视感皆在。阳光抚过眼皮的褶皱,太阳落在视网膜上变成了流动的暗红色,钟声水波般晕开,惊起鸟群翅膀张合,不急不慢的脚步声踩在草里,应该是郝熙寻来了。
“郝熙我今天太累了,再让我躺会。”林寄月说。
与此同时,脑子里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呢?书中世界也可以通过五感感受,自己每天想回的家是真实存在的吗?引以为豪的常识是存在的吗?万一在这里死了,那是不是回档不了,真的就死了?
万一,现实世界是假,书中世界是真。
林寄月呼吸不上来,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到恐慌。
怎么会呢。她努力安慰自己,驱散这份窒息感。她叫林寄月,华国江吴省临江市人,爸爸林云是市医院内科医生,母亲刘芝春是银行客户经理,家里养着一条叫土豆的萨摩耶,家住在临江市、临江市……
“你还好吗?”
不是郝熙的声音,是另一个让她耳熟的……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年轻男子挡住了太阳,垂首看她。
晏虞阳的眼睛比弟弟的更圆润,看起来也更善良。眼尾弧度往上翘,黑白并不分明,此刻定定地看着她,眼神跟上一次看弟弟时并无他样,充满担忧。
“啊、我没事。”林寄月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您是来接晏同学的吗?”
晏虞阳笑笑,没有否认。
“我可以坐一会吗。”他问。
林寄月:“当然可以。”
粉色的花朵缠绕填满长椅镂空处,少女坐在左端,饱和度高的红色蝴蝶结发卡是浅色花团中的唯一的浓色,晏虞阳往前走了两步,径自坐在长椅的右端。
察觉到动静,林寄月往右移了一眼,落在晏虞阳西装袖口下的左手上,那里扣着一条与商务精英气质格格不入的学生手表,仅一秒,目光又不动声色地回到面前的白色喷泉上。
喷泉荡漾出两个扭曲的身影,粉色花瓣零落飘在池水中,喷泉顶部的丘比特屈坐在二人倒影中央,食指放在唇边,似乎已经找到了下一个恶作剧的目标。
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室出来,依稀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这时,他突然开口:
“这个花园很漂亮吧。”
林寄月盯着那些生长旺盛、粉粉嫩嫩的花看,呼吸频率也渐渐慢下来,她回道:“很漂亮。”
晏虞阳说:“这个花园曾经救过我一命。”
他突如其来的话令林寄月陡然一愣。
“我在帕斯卡尔学院念书的三年,是状态最糟糕的时候。因为家庭和身体的原因,我总是逃课到处玩。”
晏虞阳的声音夹在在笑声中间,听得不是很清楚,林寄月抬手拢回夏风拂过的发丝,察觉到若有若无的眼神,回首望去,四目相对。
晏虞阳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乱,他静静地微笑,她想,如果他去当心理咨询师的话,患者应该会大哭一顿把心事倒豆子一样吐露出来吧。
他的声音跟电视里的一样不疾不徐:“但是肾上腺素消去后,是无尽的空虚,那个时候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想不通,究竟活着有什么意思?有一天,我路过这个花园,觉得花开得很漂亮,就在这里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当时看着这些花,心想人还不如像植物一样活着呢,叶子不在乎明年会不会长出新芽,而我太过执着弄清过去和未来的模样,弄丢了现在的自己。”
他的笑容里仿佛含着某些更加意味深长的东西,只是无人能读懂。
“至少面前的花是真的,云是真的,此刻的我是真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