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劳斯-克莱门德在斯特林庄园的大门外停下了脚步。

放眼过去，四周都是精心修整过的白玫瑰，洁净得透明的花瓣上沾着清晨雨后没来得及落下的水滴，给整个园子渲染上了一种来自墓地的肃穆感。铁栅栏的表皮有些生锈，黑色的漆料颤巍巍的拽着银红色的栏杆，让他联想到肌肤被划破后露出的血肉。

整座府邸都以灰黑色为修建基调，阳光从侧面洒下，将城堡的侧棱照耀得熠熠生辉。城墙上没有被藤蔓成片的占领，看得出来是定期清理的缘故，除了最顶端的阁楼处。

在那里，荆棘混着蔷薇疯长，将落地窗遮盖得严严实实。

尼克劳斯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他与斯特林夫人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

他轻倚在铁门前，想要抽一根烟打发一下时间，手指正摸索着口袋里塑料质感的包装壳，却不经意的碰到了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

他微微蹙了下眉，把它拿了出来，那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白色山茶花发卡。

窗户的转轴转动声从高处响起，他下意识的抬头，那扇看似无人居住阁楼落地窗被人缓缓推开了。

过了一会儿，一双纤细的腿伸了出来，耷拉在窗外，摇晃着与城堡的墙体来回碰撞。紧接着，他看清了那双腿的主人：大概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留着及臀的米白色卷发，看不清五官，只能勉强辨认出那孩子的眼睛似乎是红色。

“克莱门德先生，”身下传来了家养小精灵尖利的问候，“夫人让您进来，她在后花园等你。”

他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把发卡重新放回口袋里，然后推开门向园子里走去。感受到高处的目光，他再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个孩子。

“斯特林家难道还要雇佣童工吗？”他问到。

“老宅只有我一个仆人，先生。”小精灵回答得很利落。

“那阁楼上的那位……”

“哦，”小精灵头也不回的答到，“那是斯特林小姐，也是夫人今天想要拜托给您的那位。”

“小姐住在阁楼里？”

小精灵没有再和他搭话了，只是带着他前往目的地。

刚刚从门外看，斯特林老宅似乎并没有传言吹嘘的那般宏大，可等他发现自己走了七八分钟才到达府邸后侧时，尼克劳斯才意识到，那些传言似乎并不夸张。

“我们到了，先生，”小精灵停下了脚步，向刚刚映入他眼帘的蓝色妖姬花丛中喊到，“夫人，克莱门德先生到了！”

花丛里传出来一个略显低哑的女声，“让他过来。”

听到她的回应后，尼克劳斯上前两步，走进了那片花丛中里。“好久不见，夫人。”他向那个坐在花团锦簇的空地中野餐的银发女人微微颔首致意。

“尼克。”那个女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美得惊世骇俗的脸，“不过是两个月没见，你又与我生疏了，我上次不就允许你叫我阿曼达了吗？”

“您莅临寒舍时我并不怎么着家，所以准确来说，我们已经有一年没见面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一年之内，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阿曼达微眯起眼睛，然后摘掉了镶嵌着珍珠的单镜片，海水般蔚蓝的眼睛里含了些许笑意，“你还是和你母亲一样口齿伶俐。”她边说着，边示意他与她同坐在野餐垫上。

他坐了下来，微微扬起嘴唇，“您过奖了。”

“奥莉薇娅怎么样了？”待他坐稳后，阿曼达抛出了问题。

“自从您来看望母亲后她就好多了，”他道出实情，“看来友情的力量不可小觑。”

阿曼达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敢情我还看见过她七岁尿床时的模样呢。”

“所以，您现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阿曼达的笑容还未完全消退，嘴角还勾着一丝意犹未尽的弧度，“我已经履行了约定，尼克，现在该你了。”

他猜也是。“是有关于您的女儿的吗？”

他看见阿曼达嘴角的笑意在听到“女儿”两个字的时候消失了，“没错，”她隔了很久才回答，“你可以这么讲，我这次正是想要把那位拜托给你。”

那位？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母亲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

“她今年上霍格沃茨，需要去对角巷采购那些所谓的入学用具，”她说着，递给他一块野餐盒里的曲奇饼干。

他欣然接受，味道竟出乎意料的好。

“介于你是从霍格沃茨转学到德姆斯特朗的，所以你肯定有采购经历，正好你还要来这里度过最后的假期，所以，我想让你带她顺便去买东西。”

“为什么您不带她去？”尼克劳斯感到有些疑惑，“我可以为您做些其它的事情，我想于她而言，母亲的陪伴肯定比我的陪伴意义更加重大。”

“因为中途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现在的我没有义务继续陪伴她干这干那。”她说着，呷了一口茶，“但你不用给她花钱，需要买的东西，结账时叫他们赊在阿曼达-维奥斯的账上……”

“您是斯特林夫人。”他打断了她。

阿曼达看了他很久，“我既然已经嫁给了安东尼，我就应该被冠予他的姓氏，这与他还在不在人世没有任何关系。”

“可你父亲在你当年出嫁的时候就说过要保留你的姓氏……”

“我不喜欢你的打破砂锅问到底，有且就让这个问题成为你的最后一个关于我私事的问题吧：这就是至死不渝的爱情，小伙子，等你遇到你的那个姑娘时，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一直坚持这样了。”

尼克劳斯知道自己多嘴了，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道歉还是就此事保持沉默，思考了一会儿后，他选择了后者。

他们俩无言无语的对坐了一会儿，最终，是阿曼达打破了沉默，“妮可，”她看着小精灵命令道，“把克莱门德先生带到他的房间里去。”

妮可走进了花丛里，对着阿曼达鞠了一躬，然后打了个响指，示意尼克劳斯跟上她。

“我该什么时候带她走？”

“随你，”阿曼达重新戴上了单镜片，然后翻开了毯子上随意摆放的读物，“走之前不需要让我看到或知道。”

他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小精灵向城堡走去。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最后一次问到：“您的女儿，她是一个文静的孩子吗？”

梅林在上，他真的不喜欢吵闹的小孩。

隔了几秒钟，他听见那边传来了一声轻咳，“她文静得能让你忘记她。”

尼克劳斯没有过多琢磨阿曼达的叹息，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他便欠身离开了。

妮可带着他回到了府邸，然后告诉他可以在室内随便逛逛，它会帮他放置行李，他便冲妮可道了谢，开始随意的在斯特林家的廊厅里闲逛起来。

屋内的陈设与外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风格不同，里面的装饰在华丽的洛可可风格中参杂着一些温馨。随意搭在贵妃椅上的红丝绒外套，茶几上摆放的一辆本文学读物，放在脚凳上的摇摇欲坠的白瓷茶杯……

至少还有点人气，他在心里默默想到。

壁炉上摆放着几张相片，有安东□□奥斯和阿曼达亲昵相拥的照片，安东尼与他的儿子，安德烈-斯特林的合影，安东尼正在阅读的照片，和一张略显悲伤的家庭合照。

家庭合照里少了安东尼极具魅力的微笑，阿曼达美丽的脸庞上挂着的微笑总让人觉得勉强且忧郁，她的一双儿女手挽手站在她身旁，相片中的安德烈较前一张照片里有些不同，笑容虽然完美的无可挑剔，但就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旁边的女孩子头上带着一个蓝色妖姬花环，米白色的卷发齐肩，蓬松而柔软，正冲着镜头灿烂的笑着，眼睛弯成月牙状，几颗雀斑和她漏风的门牙显得异常夺目，整个人看上去精灵古怪，甚至有点眼熟。

看样子应该是很早之前的照片了，他心想，那个时候的阿曼达显然不讨厌她的女儿。

挂钟里的布谷鸟突然弹出了百叶窗，开始鸣叫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间，正午十二点，也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薄纱窗帘遮不完全刺眼的阳光，但也挡住了一些来自光亮的锋利，让它透到室内时只剩下了温润的光泽，那些蜜意流金在橡木地板上铺上了一层亮粉。

的确是个外出的好天气，要不是今天要兑现他对阿曼达的诺言，他一定会独自一人去墓地或者森林里逛逛。

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几句若有若无的闷哼，尼克劳斯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便顺着转角处的楼梯向上走去。

刚走没几步，他就看见刚才在阁楼窗口瞥见的那个孩子正仰面倒在楼梯上，左手撑着地面，企图坐起身来。

看她着地的方式，应该摔得挺惨。出于礼貌，他伸出了一只手，并问到，“需要帮助吗？”

那个孩子猛地抬起头来，红色的眼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恐，要不是他刚刚在那个相片里见过这个她，大致记得她雀斑的位置，不然他真的会以为她是斯特林家雇佣的童工。

许是长期不进行室外活动的缘故，她的皮肤透明似的苍白，脸颊瘦削，轮廓锋利，腿似乎和手臂一样细，眼睛大且凸出，米白色卷发及臀，发质枯燥且没有光泽，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中世纪的提线木偶，仿佛稍微动一下就会散架，碎成一地生锈的零件。

看她久久没有说话，他再次打破了沉默，“我刚刚在楼下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所以上来看看。”

听完他的话，她开始手足无措的用手抓着裙摆，“我刚刚……摔……”

“哦。”他通过破碎的单词猜出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有伤到哪里吗？”

她下意识的去摸了摸后脑勺，然后中规中矩的回答了一句“没有”。

他并不是很相信她所谓的“毫发无伤”，但一眼望去，他也确实没看见明显的伤痕。紧接着，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老旧的蓝白格子连衣裙上，还有那破损的裙摆处。

他可不相信斯特林家族没有钱给孩子买新衣服穿。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双手把那处破损拽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看着她的反应，疑虑从他心底油然而生，他不由得再一次确认起她的身份来，“卡米莉亚-斯特林？”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我……”

感受到了她的犹豫，尼克劳斯的疑心愈发膨胀。小女孩最开始还尝试着去与他对视，后来直接垂下了眼帘。良久以后，他移开了目光，走到了底楼的廊厅。

他正想去看看茶几上摆放的小说的内容，伴随着一声爆炸似的声响，妮可突然出现了，睁着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说，“请用餐吧，克莱门德先生和小姐。”

刚刚还没有注意到，不过他现在的确闻到了烤熟的牛肉味和番茄浓汤的清香。他跟在小精灵后面在主位左侧坐下了。

她看着，也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手肘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罗宋汤，有几滴汤汁溅在了手肘和桌布上。

她颤抖着伸手，接过一旁的妮可递过来的餐巾，擦干了自己的手肘，然后她又仔细的想要擦去桌布上的汤汁，却被妮可阻止了，“这种事情请交给我，小姐。”

她放下了餐巾，开始无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摩擦刚刚洒过汤汁的手肘，他看着她的动作，等待着她停下来的那一刻，但她就是停不下来。白皙的手肘被眼睁睁的擦得通红，有几次他甚至看见她擦出了星星点点的红斑，见此情景，他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终于，他忍不住轻轻的拿起叉子，敲了敲盛放着烤小牛排的白瓷盘，“已经很干净了。”他委婉的提醒到。

卡米莉亚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神开始缓慢的聚焦，等到她的眼睛再次出现光点时，她才缓慢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妮可忘记了向您介绍，小姐，”小精灵正在清理桌上的污渍，听见他发话后才想起什么似的说到，“这位是尼克劳斯-克莱门德先生，是德姆斯特朗的七年级学生，他原来是霍格沃茨的学生，也是夫人密友的儿子。他会在庄园借住一阵子，而且他今天会陪您去对角巷。”

他感觉到小姑娘似乎在小精灵说出“七年级学生”时明显流露出了一些惊愕，在他身上打量的目光也肆无忌惮了许多。

他并没有理会她的目光，默默的吃完了瓷盘里的牛肉，但那个小孩却居然在他吃完之后依旧没有动作。

此情此景让他忍不住感到有些恼火，“十分钟之内吃完午饭，”他突然理解了阿曼达的那句“文静得感受不到她的存在”，这实在是过于文静了，文静得让人恼火，像是不发出命令，她就不会有任何动作，“不然你就自己去对角巷。”

他说完，就离开了餐桌，走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开始翻看桌上随意摆放的小说。

小女孩在见到他的所作所为后，很快收回了目光，将手里准备喝汤的勺子放在了一边，囫囵吞枣般的完成了进食，然后踉跄着走到他面前。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她，现在离刚刚他警告她早点吃完只过了两分钟。他又打量了一眼她的嘴：上面还蘸着一层红色的罗宋汤油沫，不拘小节的行为还与她过于僵硬的长相有些不符。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卡米莉亚明显看到了他的笑容，因为她别开了头，侧脸的颧骨上方还泛着些害羞的红色。

他没有继续盯着她看，而是递给了她一张纸巾，“阿曼达还在后花园？”他转向小精灵问道。

小精灵点点头。

尼克劳斯拉直了嘴角，对卡米莉亚说，“出发。”

当他们到达对角巷的时候，天空依旧艳阳高照，对角巷的建筑物依旧是那么奇形怪状，不过当阳光照射在门店的橱窗玻璃上时，焦糖色光线就会把那鹅卵石铺成的地面漆成黯淡的金色。

尼克劳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附近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看了一眼门店大致的外观，与记忆中的进行对比后，他略感惊喜的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旁边传来了一阵时浅时深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看见那个他从斯特林家中带出来的女孩正捂着眼睛在原地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