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遗漏了什么……
她闭了闭眼,仔细回想着。
不对……
她清晰地记得,临睡之前,凝香是落了门闩的,窗户也紧紧闭着。纵然灿阳公主指使人来静泊斋,难道还能穿墙破壁,进她的屋子吗?
还有凝香,凝香就歇在榻上。凝香觉轻,但凡有点动静都会醒的……
可是,若没人进她的屋子,此时此刻,她又如何会如困兽一般,待在这牢笼一般的柜子里呢!
不对,她肯定遗漏了什么!
她巨细无遗地想。
陡然间,一道黑色的人影子在她脑海中恍恍惚惚闪过。她倏尔睁开眼,想起来了!
好像,在睡梦之中,她也曾迷迷糊糊地清醒过一会儿。
她陷在一片朦胧不定的黑暗里。
有风从耳后吹来,习习的,从背脊到耳畔,都添了不少凉意。鬓间的发有点凌乱,被风吹得全部拢在她的鼻尖,刺刺痒痒,她想伸手去抓,却没有丝毫力气。她被一个人背在背上,她的双臂,搭在那人肩头。
那是一个极其清瘦的人。
嶙峋的脊骨,紧紧抵着她的腰腹。那人每跑一步,她都能清楚地感知到颠簸与微微疼痛。
这人是谁?
是梦吗?
她一概不知。
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她只能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自己,被人背着在宫中的石子路上狂奔。
路两旁立着石灯笼,在这起了风的夜里,每一簇火苗都像被吓破了胆子一般,瑟瑟狂抖着,不少都灭了去。光一暗,那些被森森草木掩映的石灯笼便有些诡异了——乍一看,像极了身穿黑衣的夺命傀儡,个个僵直着身子站立,在火苗颤抖的瞬间,仿佛有了灵性,不知何时便会转过头来,冲人阴恻恻一笑。
她的头重得厉害,歪歪耷拉在这身穿黑衣之人的背上。她的视线被阻隔了,看不清这人的脸。这人似乎很着急,慌慌张张走得极快,好几次险些将她摔了下来。
他要带她去哪儿?
他是灿阳公主指使来杀的人吗?
她在心里冲自己摇了摇头,她总觉得,背着她的这个人,她可能认识。
黑衣人背着她继续狂奔,跑到一棵桂花树下时,身后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鹤鸣,间或夹杂着几声若有似无的凄然惨叫。黑衣人身形一顿,不管不顾往前冲去。
时林月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她挣扎着,想要下去,然而汹涌而来的昏沉之意却狠狠踏灭了她生出的所有心思。她一阵接一阵地恍惚,在半睡半醒之间,她好像听见了好些声音,低沉温和的,戛然而止的,声嘶力竭的,唤的全是她的名字。
就在她快要失去知觉之时,黑衣人忽然将她放了下来。她一丝力气也没有,脚一落地,便朝地上摔去。
黑衣人连忙将她扶住了。
这人瞧不出年纪,身量约莫比她高出一头,一方黑布罩了他的脸,沉重的呼吸声不断地从黑布底下迸发出来。头巾、衣服和靴子也是黑色的,全身上下除了眉宇、眼周那一方被黑夜衬成铁色的皮肤,再无任何其他颜色。
他一只手搀扶着她,让她靠在他身上,另一只手缓缓推开了一扇门。
栖在屋檐上的鸦“哇”一声朝天际高飞而去,翎羽破风穿云的声音同风声一起,消散在漆黑的夜色里。一股腐朽味儿夹杂着烧灼的暑气从门里呼啸而出,像是屋子里潜伏了一头喷吐着热气的巨兽,它浑身冒着火焰,那火焰能将一切都烧毁殆尽。
被热气一烘,时林月只觉得头脸、脖子、双手,都像着了火一般,赤辣辣地疼。
屋子里没有人,黑黢黢的,只能借着堂前几盏苔痕斑驳的石灯笼勉强看清些东西。黑衣人搀扶着她,一点一点进了屋子。
她能感觉到他很着急,却因为不熟悉屋内的陈设,光线又暗,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走。一个不慎,她的脚轰然撞上了桌腿。
剧痛席卷而来。
这一撞,反将她脑海中的昏沉之意撞去了不少。此时此刻,她并不十分害怕,她有一种直觉,她眼前这个蒙着面的人,她可能认识。
艰难地动了动唇,她勉强吐出几个字,“你是谁?”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格外清晰,连因无力而导致的颤抖,都如同泛开的涟漪一般,鲜明地扩散而去。
黑衣人没料到她会清醒,身形一震,缓缓转过头来。
时林月看见了他的眼睛。
温和的,不曾有一丝刀劈斧砍般的凌厉之感;长长的睫微微翘着,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牢牢地看着她,颤着,眼眸晶亮。
这是一双于她而言,无比熟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