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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云光(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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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这般倔头倔脑的!”

她心知自己的目的达到,便抿着嘴笑,抬眼瞅他。

那意思明显得很,不就是像他么!

罢了,罢了,十足十的假话,是骗不了她的。

这一点,他们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坐在椅子上,他只觉得心脏砰砰跳着。

他知道自己身处于一副巨大的棋盘中,他甚至知道自己已经触摸到了一部分真相,然而那些年轻人,那些孩子们……他看向孟繁乐,看向她的那一双琥珀色的眼,他不知道,他接下来所说的故事,落在她的生命的河流里,会引起怎样的变化。

是化作一道涟漪,融入她湖水一般平静的日子里;亦或是掀起万丈波涛,冲毁她来之不易的安宁。

他伸手为自己倒了盏热腾腾的茶,撇开茶沫子一口气灌下去,方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安然了些,半晌,缓缓开了口,“你既要听,便坐下来吧!”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只比如今的你大一两岁。”像是一边回忆一边说似的,林瑜语速很慢,“我有个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家……他家几代从商,算是我们当地最富有的商贾。”

“那您是如何认识他的?”

“我们……算是同窗吧,自小就在一块儿读书,彼此家中也有相识的长辈。但……“林瑜神色淡淡的,“他是庶出。”

“庶出?”

林瑜微微颔首:“对,他生母家世不显,也没什么宠爱,连带着他,在家里也说不上什么话,一直被他嫡出的哥哥欺负。其实他那哥哥,也并不是什么正经嫡出,不过是养在嫡母名下而已。”

孟繁乐抿嘴笑:“人真的很奇怪。”

“怎么说?”

她伸出两根食指,一上一下地比划着,“您瞧,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出生,非要攀着比着,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这便是规则。”林瑜笑着,指着门外的园子,园子上方的天,天尽头的山对她说:“你看,便是你能看到的天,就已经很广阔了;然而当你走出去,你会发现,如这般广阔的天空还有很多很多。因此,为了能让这个世间安稳地运行下去,就会出现无数规则……当然,规则都是人定的,人有好有坏,规则也是如此,端看你如何去看待……有些规则呢,可能初衷对所有人都是好的,但在实施的过程中,因为这些或者那些原因,不可避免地将人分出高低贵贱来。贵者,钱权加身;贱者,就被敲骨吸髓……而在他们家,这规则尤其严苛。若争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不争,则会一直被人踩着,受尽凌辱。”

“那他争了么?”她追问道。

“当时没有,那时候他还小,常跟着他二哥哥身后转,他二哥哥护着他,日子还算好过。他那兄长能力出众,是最被他父亲看重的儿子,他父亲极其希望,他二哥哥能改变他们家的规则。但是——”林瑜叹了口气,“人无完人,他二哥哥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什么缺点?”

“过于温良敦厚!”

“这是缺点?”她有些不能理解。

“凡事过犹不及。”林瑜郑重道,“我们驯马牧牛,用的是怀柔之策,以便更好地驱使它们;但对于恶虎凶狼,若还如善待牛马一般善待它们,无异于以肉餧虎。他二哥哥心软,总想着兄弟和睦,家宅安宁,所以没过几年,便坠马摔死了。”

“死了?”她捂住了嘴。

“叫人害死了。”林瑜的语气极其淡然,眉毛眼睛鼻子纹丝不动,只有嘴,那一方蓄着短短髭须的嘴,上下翻飞着,“他三哥……哦,就是养在他嫡母名下的那个哥哥,在他二哥哥死了之后,便觉再无威胁。他生性暴虐,大肆欺凌余下的兄弟,想叫他们瞧瞧他的厉害,不敢再生出与他争抢家业的心思。那段时间,他过得很是艰难。授课的夫子是个趋炎附势之辈,得了他三哥的授意,常常罚他抄书,抄不完便罚得更多,不许吃饭睡觉;于他父亲面前,也总说他生性顽劣,不思进取。”

“那后来呢?”

“后来他开始争,他势单力薄,生母给不了他任何助力,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我们几个帮他,只是我们太弱了,便是拼尽全力,也敌不得他嫡母半根指头。他三哥得了嫡母的撑持,手里有大把的钱财,那些钱,足以请来最好的杀手,将我们赶尽杀绝。”

“那杀手便是阿爹你说的黑衣人!”她讶然,义愤填膺地道,“不能报官么?杀人偿命,官府不管么?”

“他嫡母手眼通天,便是他父亲,也不敢小觑她。”林瑜失笑,“官府又能怎么样,长了两张嘴,不还是屈在权势之下么!”

“所以阿爹,您便是从杀手的围杀下逃了出来?”

“对。”林瑜顿了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当时有一个杀手很是厉害,一连追了我数日,终于在一处绝壁之上重伤了我。若非你娘相救,恐怕那日我便一命呼呜了。”

“阿娘还说您是被家里人出卖的?”她又想起一件事。

“是我一个族兄!”林瑜沉着脸,眼里满是恨意,“自小便是个捧高踩低的!为了讨好我那好友三哥,将我们几个人都出卖了!”

“您的好友后来如何了?”她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尽管她明白,那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不料林瑜却说:“不知道,我离家已经很多年了。这期间,我再没回去过,也没再去打探过他们的消息。也许活下来的,都还不错吧。”

活下来的……

她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只拿眼瞧着林瑜,瞧着这个与她极为相似之人。

这人穿着一身古铜色的袍子,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上一些;两颊消瘦,深深地凹下去,从正面瞧,正好在下巴与脸颊的衔接处形成一片不规整的阴影;眉心几根皱纹,剑一般垂直竖着,那是思虑太过所致。

她忽然觉得他很像一张薄得发皱的黄纸,在烧得只剩一片乌黑的灰屑之后,被风吹着,吹着,落在一根新发的、春天的绿枝上。

然而春雷会响起来,春雨会落下来,震慑着,浇洗着。

那片灰屑,终是不得安宁了。

那一瞬间,她心中骤然生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还有一种浓浓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愧疚——若不是她用自己的安危去威胁林瑜,他也不会将这尘封已久的往事展开,再一次被痛苦、无助和遗憾接连挟持了。

她犹豫着,正要开口安慰林瑜,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孟云华。

她穿了一身厚实的衣裳,脚步匆匆地推门进来,见两人各自坐着,“咦”了一声催林瑜道:“青庐都已候了许久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说话间,进了里头的卧房。

卧房里传来开箱笼的声音,林瑜趁机叮嘱孟繁乐:“你屋里进了人这事,我自会派人查清楚,你就不用管了。我们出门的这段日子里,无论你去何处,切记定要带上青池,她是你娘教出来的,功夫极好,你不必怀疑她什么。”

“好。”她点点头。

孟云华从里间出来,手里抱着一件淡松烟色的大氅,那是她给林瑜新做的衣裳。

她将大氅团成团,卷进包袱里,交由青庐拿着,又交代孟繁乐道:“我们年前一定会赶回来,你在家要听太婆婆和舅公的话,若遇事拿不定主意,便去找你舅公商量。他襟怀坦白,高风峻节,是个值得敬信之人。”

“我明白。”孟繁乐颔首,跟在二人后头,一直将他们送到光清月明前的大门外。

马车哒哒地往巷头去了,直到车身一转,消失在亮得发蓝的视线尽头,她才转身往回走。

一进门,她正对上了那堵先前进府时,因天色太暗,未曾看清的照壁。

这堵照壁,壁座壁顶都雕刻了繁复的纹饰,瞧上去很是深邃富丽;两低一高三面壁身,左面雕着一树石榴,右面雕着一把弯弓,而中间最大最显眼的那面照壁,却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未曾雕刻任何图案。

空旷的,留着一片葭灰的光净壁身,像一颗死去多年的、没了皮的巨树。

她站在这堵影壁前,拿手摸着壁身那粗粝的纹理,直觉这其中另有玄机。然而她并却不打算做个好事者将这背后的奥秘挖出来。

这与她无关。

至少,与如今的她无关。

如今的她,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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