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希猛地拧了她一把,示意她别说了。
方楠才反应过来,这话应该私底下开口。
她张张嘴,把话吞回肚子里。
她的余光扫过应鹊湿润的眼睫,觉得自己在受害者面前说这话,确实是有些刻薄了。
出于各方面考虑,所有的调查和审讯都是私底下进行的,又因为监控录像的损坏,以及现场人员走动过多,所以案件的难度和工作量都十分巨大。
再加上没有完成任何财产上的损失,为了避免对赛程和时装周造成舆论上的影响,主办方颇有种让她们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态度。
不过当时该组的负责人还是火急火燎地询问祝希和应鹊,面对这样的情况是否要继续展出。
祝希在调监控失败以后就大概猜到后续结果了,她本来就不是来名留青史的,反正也努力了那么久,有机会为什么要放过?
她咬着牙说:“是。”
她抱着自己的破碎的成衣,端着工具箱领着模特们走了,负责人的目光落到应鹊身上。
应鹊还在为祝希不假思索的坚定而震撼,面对焦急的询问,她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又看了看等待她做决定的模特,那么多双眼睛,情绪各异,然而她还是屈从于坏情绪,说了句:“我弃权。”
原本向她投去鼓励眼神的路人纷纷散去,那些看热闹的人一脸“我就知道”地散开。
处理好不用登台的模特以后,应鹊卸了力似的瘫倒在椅子上。已经轮到他们组了,所以服装室里少了很多人。
得以喘息的瞬间她仍然想着祝希,想她的冷静,想她的果敢。她不明白祝希在明知怎么选都是笑话的情况下,为什么仍然选择麻烦、棘手的选项。
抱着这样的好奇,应鹊走到了更衣室。
准备上台的人簇拥在化妆桌前,或者是围在设计师四周等待调整。祝希夹杂在其中,蹲在某个模特的脚边,在缝模特衣服上的某个裂口。
想要还原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有那么多件。
时间紧迫,化妆师迫不得已要站起来化妆,一个在上面化,一个在下面缝,场面堪称手忙脚乱。然而却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觉得这是在做无用功。
为什么呢?
应鹊不明白。
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从她是因为知道祝希参加了这个比赛而报名开始,她就已经被淘汰了。
这两年里她无数次暗暗和祝希较劲,几乎没有胜利的时候。
挫败一次次重伤她的自尊心,在今天彻底将她丢出擂台。
广播里念到了祝希的号码,紧接着是她后面的选手,应鹊的名字已经被负责人征求本人的意见后划去。
她揩去眼泪,突然明白了自己和祝希真正的差距在哪里。
当她们面临同样的选择时,应鹊选的是悬崖勒马。
而祝希选的是一往无前。
*
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整个时装周将会维持一周。作为开幕选手,祝希原本还担心后面会有黑马青云直上,却不曾想还未登台,自己就铩羽而归。
她抱着箱子和应鹊一起走出大楼,还有闲心看手机。
“你看你看,这条评论。”
应鹊看了一眼,是官方账号的评论区。
才结束就出官图了,以前他们专业的学生都是蹲点来看,既看设计又看杠精和专业人士的点评,每年的这种晚上都是领域内开大会,今年也不例外。
那条评论很明显是针对祝希的,直接从大图里圈出她的设计,并质疑:这他妈什么鬼,几块破布缝在一起都能上台?
应鹊扯扯嘴角:“你怎么笑得出来?”
祝希眨眨眼,“我怎么笑不出来?那么多作品那么多评论,竟然有人专门为我发了一条,我高兴还来不及。”
黑红也是红。
应鹊不说话了,她实在佩服祝希的心态。
其实她有幻想过祝希今天到现场时的反应,完全没想到现在这个样子。
她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就像应鹊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一样。
两个人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等待,应鹊是在等回学校的公交车,她不知道祝希在等什么,只见她一直在打字。
突然她扭了下头,道:“他们在暮色办庆功宴,你要不要去?”
“庆功宴?”
“对。庆祝我今天在学校以外的T台首秀圆满结束。”
应鹊皱下眉,“这也能庆祝吗,可是你……”
祝希打断她,“可是什么?虽然很憋屈很无语,但是到底是结束了嘛,我的努力又不会因为没拿奖或者被人吐槽而湮灭。”
“呃……”
“你是不是不想去?没关系啊,今天也很累了,待会我男朋友来接我,我们可以顺便送你回学校。”
应鹊在想别的点,所以一时没注意“男朋友”这个昵称。
她抿抿唇,手指扣着箱子的硬皮,感觉浑身都沉甸甸的,被什么东西带着往下沉。
她知道自己没救了,但是还是想挣扎一下。
“我想去的。”
她小声说。
祝希一边打字一边点头,“好啊,那就去。”
应鹊却没有因为她的友好相待而开心,反而变得更加悲观:如果祝希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做的,或许她们就不会再有和睦相处的时刻了。
她羡慕过她,崇拜过她,嫉妒过她,甚至恨过她,但是无论是怎样的感情,应鹊都知道,内核是她想成为她。
远光灯从身后打开,祝希被照得眼睛晃了晃,想要抬手就发现已经被切换成近光。那车停在脚边,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人。
“后座可能放不下,不介意的话放后备箱吧。”
竟然是贺昶。
应鹊瞪大了双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祝希刚刚说了谁会来接她。
贺昶先是接过祝希的,然后又来搬她的。
应鹊机械化地说了句“谢谢”,上了车还没反应过来。
“还好吗?”
“怎么可能还好。”祝希在亲近的人面前,终于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多崩溃,恨不得把整栋大楼给炸掉。而且早知道会遭此毒手,我才不会对那个油男卑躬屈膝,马首是瞻。真是想到我就来气,想到我就要冒火!”
贺昶听她这样说也只是笑,早在事情发生之后他就收到了祝希的信息,并询问她需不需要自己过来,在得到否定回答以后依旧不放心,可祝希说:“你来了也没用,而且你不是在上班吗?安抚留到有空的时候在说吧,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不是跑到你怀里大哭一场,而是给我的模特和我的助理,包括这段时间一直努力的那个我一个交代。”
就算负责人没给她机会,祝希也会主动坚持按顺序上台。
“那个杀千刀的贱人不就是想看我出丑想看我放弃吗?我偏不。”
祝希生气,贺昶有一千种方法哄她。但是如果祝希是难过,他也会跟着手足无措。
所以听她精神气倍足地骂人,贺昶觉得还挺顺耳的,巴不得她多骂点,骂狠点,把情绪都发泄出来才好。
而且他还见缝插针:“你既然那么讨厌那个男的,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他删了算了。”
祝希马上掏出手机,找到高奕的备注:“你说得对,没他什么事了,我得赶紧把他删了免得他来问东问西。”
其实以她圆滑的性格是不会做这种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事的,但无奈这个高奕实在很烦,而且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让祝希怒不可遏,她没办法不迁怒。
“什么高奕方楠全都去死吧。”
祝希关掉手机,双手环胸,头一歪闭上眼窝进副驾驶里。
贺昶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手背。
祝希睁开一只眼看他。
后面还坐了个人,贺昶想做点什么也不方便,只能蹭蹭她的手,说点让她开心的话。
“别生气了,大设计师。”
任何人这样称呼祝希,她都会觉得对方在阴阳怪气,更何况今天还发生了这种事。
可是这是贺昶。
应鹊贴着车门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有点紧张,一是难以消化祝希的男朋友不是刺猬头而是刺猬头的好朋友,二是担心自己的存在会妨碍小情侣发挥。
她不知道贺昶会怎么安慰祝希,她猜应该会给钱给爱,什么要求和愿望都满足吧。
而且贺昶看起来比那个刺猬头有文化很多,说出来的话应该也挺有水平的……
才想到这里,就听见贺昶说。
“你是最棒的小宝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