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眈愣住了,刚萌发的泪意都吓了回去。
——她第一次听见周闻时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这么刻薄的话。
沈明眈印象里的周闻时,永远都是波澜不惊、温温柔柔的,从不会发表看法,更别提这么尖锐的说辞了。
而且,什么叫,他曾经也一样?
吃够了教训,又是什么意思?
沈明眈突然想起来,周闻时曾经说过他没有父母...
“你父母...”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敢直戳他的伤疤。
“死了。”周闻时语气很平静。
但沈明眈对声音很敏感,对周闻时也很熟悉,一下子就听出来他话语里藏着的不平静。
沈明眈透过他的眼睛,看着周闻时飘忽的视线,心里一阵细微的疼,不明显,但在静谧的环境里是如此清晰。
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自己被骗的事情上转移到周闻时身上了,皱着眉头认真宽慰他:“周闻时,你别怪你自己。”
周闻时似乎笑了一声,但非常短促:“不,你不知道而已,沈明眈,你不知道,所以你才会安慰我。”
“你太善良了,被黑粉戏弄迁怒,竟然还想着为他考虑,你应该直接惩罚他、教训他,让他再也没有胆子作恶。”
周闻时一口气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他闭眼的前一刻,沈明眈眼尖地看见了他止不住颤抖的手指。
周闻时,你希望被惩罚的,到底是黑粉,还是曾经的自己呢?
“周闻时,你如果愿意的话,和我说说看吧,我会好好听的,你不要一个人忍着,我们是好朋友了,不是吗?”沈明眈不忍心看他这副自厌自弃的模样。
“沈明眈,我十五岁就失聪了。”
周闻时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依旧是淡淡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悲伤隐藏其中。
沈明眈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那时候我刚...嗯...应该是中考完,正憧憬着以后的生活,结果有天睡醒就发现自己听不到了。”
“我的父母很着急,带我看了很多医生,给我配了最好的助听器。”
沈明眈扬了扬唇,周闻时的父母和她爸妈很像,她失明的时候爸妈也急得不行,带她到处看医生,她都能想象到周闻时父母当时心疼又焦急的样子。
“但我不能接受,我不接受自己变成了聋子,我不喜欢戴助听器,我特别害怕别人把目光落在我耳朵上的样子。”
“所以我变得喜怒无常,总是对着他们发脾气,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转化成愤怒。”
“是不是挺可笑的?”周闻时突然问沈明眈。
沈明眈的嘴角降下来,下意识摇头:“不,一点儿也不可笑。你那时候才十几岁,心智不成熟很正常,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
“其实我也一样,刚失明的时候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每天睁眼闭眼都很害怕,除了哭就是对妈妈发脾气。可是,后来想想,那时候的脾气,其实只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只是想要安慰罢了。”
“所以,你不要责怪自己,这种事情都是要在成长中逐渐想明白的,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去。”
周闻时笑了笑,把眼睛睁开:“沈明眈,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所以你和父母相互理解,迈过了那个坎。”
“但我不是,所以我失去了他们。”
周闻时的眼睛又闭上,把整间卧室丢进黑暗里,缓缓开口:“有一天放学,人很多,我的助听器掉了。我蹲在地上找,但助听器不知道被人群踢到了哪里,我怎么也找不到。我抬起头,看见很多张嘴巴在动,但我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我觉得很害怕,很生气,所以我一口气跑回了家。我记得路上有很多车子,也许他们对我鸣笛了,但我听不见,所以没停。”
“等我父母回家,问起助听器,我就借此发了一通脾气,把负面情绪都倾倒在他们身上,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对他们发脾气。”
沈明眈心脏揪起,心里涌起不妙的猜测:“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们就去找助听器了。”
周闻时平静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当晚就被撞死在路上了。”
“很荒谬,对不对?”
沈明眈狠狠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时的话痨能力在此刻彻底消失,满心都是对世事无常的难过。
周闻时没得到她的回答,就静静地等待了片刻,见她还是没讲话,轻声问:“吓到了?”
“不,不是,我只是很难过。”沈明眈没想让他一个伤心人来开解自己,闷着嗓音回答周闻时。
周闻时也不开口了,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沈明眈消化了一下情绪,抱着膝盖安慰周闻时:“你不要太难过,他们只是去了下一个美好的世界,幸福地生活。”
想着周闻时的过去,沈明眈终于理解了他为什么每天都沉默又厌世,把自己封闭在昏暗的房间里。
也终于明白了,一向平静的周闻时,为什么对黑粉的事情反应如此激烈。
“烂人”——这样尖锐的厌恶,到底是针对那个不知名的黑粉,还是在针对年少的周闻时呢?
他其实,根本不想放过自己吧。
于是沈明眈又补充:“你也不要恨自己,你父母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嗯。谢谢你。”周闻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