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间,郑猛整个人已经彻底松弛下来,除了虚虚抓握的手显得略有些不自然,就好像他方才一点没因景南陌的言语起多余波澜,脸上的神情反而显出十足十的茫然。
郑猛干笑着对景南陌道:“阮小娘子,你的话真的叫人好生摸不着头脑。我大郑虽然没出息,但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哪有什么主子?至于王爷什么的,那是咱这种小民能见的吗?你是不是戏文听多啦?”
景南陌知道这家伙软硬不吃,却也没想到他能嘴硬到这个程度。她原本还打算先削掉郑猛的一片耳朵、一丛头发,吓唬吓唬这王八蛋。
然而,看现在的情形,即便设备齐全、给他来个全套的大刑伺候,郑猛说不定都能熬住不松口。
仔细想想,他这种心态也属正常。不管郑猛认为“阮菖蒲”是人是鬼,一个熟知他的底细且心狠手辣的天皇贵胄,可比鬼可怕多了。
于是景南陌变换策略,故作僵硬地笑了笑,那种只有嘴角肌肉勾动,脸庞其它地方僵硬的笑容,让郑猛感觉一阵瘆人:
“你可以不认,并期待自己糊弄过关。但你以为,我不找你报仇,你就是安全的么?我跟淮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甚至连那位大人物的脸都没见过,他却要我死,你不好奇是因为什么吗?”
郑猛非常坚决地摇头:“呸呸呸,阮小娘子你活得好好的,说什么‘死’字。”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眼角余光却忍不住悄悄打量景南陌,似乎像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
景南陌不去理会他的否认,幽幽道:“想来你的主子只是吩咐你办事,却不会告诉你这事涉及多大的隐秘。这样即便你落入人手,所能供出的也只是冰山一角。呵,一切要从你逼我掉进的那条河说起。”
不待郑猛继续死不认账,景南陌接着道说:“每个藩王的封地数目都是有限的,想要多贪多占些吧,抢占民田给人参上一本,也十分不好受。所以淮王就打上了河滩地的主意,自己把浅水草滩围起来,垦成田地。
“谁都知道河滩地肥,收成好,但这么一搞,河道就会变窄许多,更何况他一个王爷如此行事,各级官员也就有样学样,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河滩地越垦越多,河道越来越窄,终于惹出大祸来。
“去年那场大水,想来你也还没有忘吧?那些凄凄惶惶,在水中翻滚哀嚎的人,那些没了房子田地、涌入县城里谋生,却在街头冻饿而死的人,只怕做鬼都不知道,让他们送命的,正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爷!
“本来河滩地的事,各级官员的屁股都不大干净,只要没出现大规模的流民,淮王是能糊弄过去的。可惜有一人不许他如此轻松过关。也许你不知道,县令李大人一封折子,将此事上达天听。这下不仅淮王急眼,几位上官的面上也很不好看。
“恐怕淮王做下的腌臜事不止这一桩,要是深究下去,他一定是灰头土脸。所以淮王的当务之急,就是怎么止住李大人继续挖掘真相,控制事态蔓延。
“可要怎么做才好?只怕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叫李大人永远开不了口,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提出问题的人?
“但李大人和他的梁子已经闹到一个小吏、一个差役都能说上两句的地步。这个敏感当口,李大人无论是意外身亡或是被人所害,长眼睛的人都会往他身上想,非常不利于那位王爷脱罪。
“所以他最好用一个迂回的法子,不仅要叫李大人脱去官服,还要他声名狼藉,没法再抬头做人。如此一来,无论他所告为何,都不用在意了。郑猛,你说对也不对?”
郑猛鼻孔中喷出两股气来,方才那种流里流气、巧舌如簧的劲竟不知到那儿去了,紧盯着抵住自己喉咙的匕首不出声。
景南陌见他如此反应,冷冷一笑:“雕龙牌匪帮的案子,因为流言四起,破案之后,李大人特地叫了衙役拿着铜锣,满县城便敲便叙述案情,想必你也曾听到过。你到我家之前,你的主子有没有嘱咐你什么事?那样的手法,你难道不觉得熟?”
景南陌之所以断定郑猛作案之前、曾被人嘱咐过,是因为当夜一起发的另一桩案子,有明显的模仿作案痕迹。
再联想到遥岑叙述正品雕龙牌犯案时,也是一夜连做两起命案,也是一桩灭门案、一桩杀害了个独身女子。只要郑猛的主子的确为淮王,那么前一桩有样学样,后一桩没理由不去模仿现场。
想到这儿,景南陌忍不住在心理吐槽:哼,这淮王的手段好生阴毒,但他肯定没做过连环杀手,模仿作案的手法,只能说是生瓜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