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渐近别庄,望着她愈发雀跃的眸光,他禁不住地握了握掌心。
原来江南众书生眼见他秋闱高中却处事不惊,故而言之凿凿叫好的,他这云淡风轻,淡泊世事的功力……
还真不怎么样。
…
两人各自思绪随车马渐停,撩起车帘远远一瞧,只见那位青衣公子和他的娘子早已候在道边。
诚如他所言,苏从云今日又是一身竹叶青锦袍长身而立。而他身侧那位娘子,更是不虚宁瑶所言的姿容绝色。
她一身菡萏色刻丝月华裙,裙摆层层叠叠,以银纹缝制清荷于上。斜绾朝云髻的鬓间,又簪一朵白玉雕成的碧荷钗,不施粉黛,却依然清丽出尘。
徐知远只淡淡望了一眼,便自觉收回了目光。
江南富庶,以玉作簪并不少见。这玉簪看似低调寻常,然而此等无暇白玉,竟浑然雕作一朵清荷,可见家业富贵。
江湖远阔,庙堂高深。若不是那日狭路相逢,他恐怕也只是井底之蛙,听听他响亮的名头罢了。
他思绪目光在那朵白玉簪上停了停,不知为何,却蓦地想起初见时宁瑶鬓边的拒霜花。
迎着那两位东道主含笑的目光,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上她腕间,示意她尽可将力道放在他身上,顺势下车。
宁瑶有些尴尬地迎上沈清菡带笑的目光,轻轻应了一声,便搭上徐知远的手。
四人相互寒暄客套自不必说,他这厢刚要作揖行礼,却看这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从云公子已利索地周全了礼数,又迅速地将头才低下来的徐知远扶起来。
“来者是客,二位不必多礼。”苏从云一笑,又望向某人身侧压根不打算行礼的人,忍不住一哂。
除了宫里头那几位,谁敢让瑶华郡主行礼?宁瑶因为什么讨厌他,他心知肚明。
这情况下,他动作不快,就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只不过,这样的书呆子竟得了宁瑶青眼,还真叫他意外。
自打知道眼前人是瑶华郡主的入幕之宾,苏从云便时时打量。此刻,他目光饶有兴味地逡巡他一周,给自家娘子递了个眼神,便找了由头把人撵走了。
只不过…这两人依依惜别的场景……
沈清菡的笑憋了又憋,终于憋到两人独处,继而…放声大笑。
*
宁瑶就知道,她一定会被沈清菡笑话的。
有些直觉,来源于多年相交的情分。
譬如此时。
她有些苦恼地看着笑得东倒西歪,全然失了曾经京中贵女风范、躺在榻上的挚友,“我都说了,只是权宜之计嘛!”
不错,方才马车停在竹林之间,徐知远扶着她下车时,看到一旁等候的沈苏夫妇,她就心喊大事不妙。
尤其是,在触及沈清菡眼眸中肆意流露的笑。
她有心叫这呆子别演太过了,谁知他倒像出门时被她猛地一激,跟她比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似的,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要不是她连连叫停,她只怕他要打横一抱,省去许多口舌。
最终也只是柔肠百转、柔情满目地扶她下车,送她入屋,好像两人真的只是一对普通平凡的书生夫妻,来此应主人之邀。
看着好友依然笑不起身,她狠狠跺脚,“沈清菡,还不是你。你知道我一路上甩掉了多少个探子吗?”
沈清菡笑了一会儿,端了端仪容,戏谑道,“探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某个说我成亲是疯了的人,好像也好事将近了。”
这人……!
宁瑶看着昔日被引为大家闺秀、士族贵女之首的好友,如今也可以在榻上笑作一团,不知为何,心下忽然也松了口气。
看起来,她挣脱枷锁,逃开束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闷闷地在她身旁坐下,“你别笑了,快和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当年辞官的真相、成亲的缘由…还有那一大帮子,武艺高强又甩都甩不走的探子。
这些,可不像是江湖人人称赞,美名在外的从云公子,能招惹来的人物。
还有成亲…沈清菡那么明白一个人,怎么就抛下一切不顾,同他苏从云那个废柴草包成亲了呢??!
思及此,宁瑶又是一阵气不打一处来。
她狠狠敲了沈清菡一个爆栗,“你拿八卦诱惑我,还不说缘由。”
“还不与我通信。”
“入京了也不同我联络。”
宁瑶越说越委屈,坐在榻上假模假样地擦眼泪。她知道沈清菡最吃这一套,不消三秒就什么都招了。
果然,这么多年,她还是最不舍得她掉眼泪。
沈清菡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瑶儿别哭。”
她递给宁瑶一方绢帕,帕上一如往日,还染着淡淡的清荷香。
──除了那也有几分明显的,旁人身上的淡淡沉香。
宁瑶忽然有些感慨…
当时还是应该去抢亲的!
她有心努力忽视掉这味道,然而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情感,扔回沈清菡怀里,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来了。
两人嘻嘻闹闹,终于聊到正题。
沈清菡正色道,“当日我未说出口,实是因为不能说。”
她有些歉意地望向闺中至交,“我知你必会问我为何,只好先委婉告知一二,留待来日再言。”
“官是我让从云辞的,可我们的婚事,却是那位金口玉言允的。”
她轻吹茶汤,拂了拂盖,眼神却紧盯着皇城方向。
那位…宁瑶的皇叔父,当今天子,九五至尊。
宁瑶蹙眉,“皇叔父也知道你们间的事?”
天子耳目遍及天下,她心中有数。沈苏两家高门联姻,自然也脱不开帝王心术。
可这又和苏从云辞官,沈清菡嫁娶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