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盈着笑望她,眼前人便逃避一般侧开了羞绯的脸,“不是…我只是怕蛇而已。”
心中仿佛终于为这慌里慌张找到借口,宁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拿着药瓶急道,“我现下回去了,你快睡吧。”
她说完匆匆地便要离去,抽身的一刻,觉得衣袖被人蓦地一拉。
一片澄澈月光自窗棂盈盈洒下,月凉如水,照得那双白玉一般的手极为克制地伸出,揪住。
宁瑶猜疑顿时尽消。
她原本怀疑这人究竟是不是别有用心,赤裸裸地故意勾引。然而哪个勾引的人,会在四下无人、烛火未燃,任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房中…
牵住她的袖子?
只听徐知远温声一笑:
“夜里黑,我送你回屋吧。”
他这话说得格外从容不迫,仿佛不是送她回屋,而只是问她要不要用茶,吃不吃点心。
宁瑶一时愣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有些目瞪口呆地看他默认后,行云流水地举起烛台,便要为她推门,忍不住直瞪眼,“你就这样送我回屋吗?”
他神色无辜:“阿瑶,我不是很怕冷…”
话音未落,只见那姿容明丽的少女已眼疾手快地撩起尘风放在他椅后的外袍,别开脸,莹白的脸上红晕未退,气鼓鼓地道,
“你把这个穿上。”
…
幼时读书时,先生说,“满园春色关不住。”
小郡主天资聪慧、聪颖非常,素来一点就通,此刻却犯了傻,好奇地问,如果关住了呢?
宁瑶现在想到这番言论,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给出一个答复。
把春色关在园中…
就是只许一人窥见的。
*
徐知远从善如流地穿好外袍,又给她找了一件。
因为是来找清菡,她穿得倒是十分随意,一身雪青色的中衣,在外间又搭了件藕荷色天香绢秋衫。
此刻,还罩了一件徐知远云灰色的薄氅。
而看着眼前小题大做的人,她很想说,习武之人自有内力护体,区区寒风,都不够她练功的。
不过,她现在是身娇体弱的大小姐,又是被苏家探子盯着的书生娘子,因而还是很乖巧地接下了他的衣服。
徐知远身形高挑,她穿着反而有些勉强,只好提提衣摆,同他一道向屋中走去。
檀香袭人,仿佛浸透了衣衫的每个角落。浓郁又干燥,温和却沉稳。
倒很有他的做派。
她只是虚虚地拢着外袍,都觉得自己仿佛行进在一片深旷的檀木林之中,不知西东。
两人同行,默默无言。
宁瑶刚欲开口一问他下午都和苏从云聊了什么,却听他的声音泠泠似泉,荡在风中,打破了片刻安静,
“阿瑶…很怕蛇?”
他沉吟着,稍显迟疑地问出了声。
他抛出这个问题,宁瑶反倒一愣。
她有些磕磕绊绊地答应了一声,索性又大方地答道,“嗯。怕蛇。”
其实这并非假话。
八岁那年,她被一只碗口大的巨蟒袭击,吓得不轻。
…只不过,次日,就被父王拎去了王府后山,足足掐了半个山头的蛇的七寸。
自那之后,宁瑶就再没怕过蛇了。
不过此时此地,这倒是个糊弄他的好借口。
她目光一转,“你不怕吗?”
徐知远一笑,“以前会怕,后来…”他声音渐低,微笑道,“倒是不怎么怕了。”
他闲话般道,“南城阴雨绵绵,南河护城,一周环山环水,小蛇也多。”
他说得稀松平常,宁瑶却喝了一声,“等等,地上这是什么?!”
徐知远手肘被她拉着,手腕被她握着,闻言险些一个趔趄,刚巧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肩上,而顺目望去撒下一片澄澈月光的石道,那儿正一片静谧,并无动静。
生事者笑眼眯眯,“骗你的。呆子。”
清菡也怕蛇怕得打紧。这别庄什么都能出现,但那位从云公子,是决不会允许有蛇的。
宁瑶眼眸一眯,见他反应过激,霎时想通了为什么尘风还要特地把药粉拿来给他,又煞费其事地交代良多。
她不禁深深望了眼前人一眼。
明明就很怕蛇,为何逞强?
思索间,两人闲话二三,行至她屋前。
宁瑶怀揣着重重思绪,打开房门后像模像样地洒了洒药粉,就催着徐知远离去。
她杏眸一弯,像小猫一样,“你快回去睡觉吧,我也有点乏了。”
说完,却把药粉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又道,“从云娘子也极怕蛇,别庄里大约不会有蛇出没了。不过你拿着,安心些。”
那药瓶被她攥在掌间许久,似乎也残留着她的余温。
他站在月下,披一身月光。
银灰色云锦织就的外衫搭在他肩头,月色柔和地落在他发间眉梢,越发显得他一双多情的桃花眸中亮得出奇,目如秋水,眸光流转。
许是今日月色明亮,她凑近来看,发觉他眉间有一颗淡淡的小痣。
如此心如止水的场景,她竟然忍不住沿着那薄氅下摆,一点一点回忆起春色荡漾。
几乎是想起的一瞬间,宁瑶的脸腾一下又烧起来。没等他回应就关上房门,只剩下一道细细的小缝。
他倒是并不恼,仍旧眼中带笑地同她对望。
宁瑶闷闷地隔着门缝看他——
只见徐知远湛然一笑。
“阿瑶,明天见。”
霎那,呼啸了一夜的山风忽止。
衣衫中残存一脉静默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