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这样的临危不惧、侠肝义胆,瑶华郡主自认该赏。
只可惜他不求金玉,不图权势,她又尚无名正言顺之理——
不如去京中最大的酒楼,吃一餐饭?
秋风卷落叶,雨洗过的苍穹终于放晴。暖洋洋的淡黄光晕隔着琉花纱窗,一缕一缕地投射进屋。
徐知远搁起笔,认真地听宁瑶说话。
只见那双水亮的杏眸一弯,亮晶晶地盈满调皮的笑意,她故作严肃:“念其有功,徐生非常值得嘉奖!”
徐知远忍不住笑,“那究竟是徐生想吃,还是阿瑶嘴馋?”
仿佛打心底的开怀,他笑得十分畅意。桃花眼尾也勾成月牙一样的弧度,真切流露出的笑意缱绻和缓,溶溶曳曳,粲然生辉。
宁瑶一怔。
她想起状元郎日后春风得意、鲜衣怒马之姿,一眼牵绊无数少女心肠。然而眼下,都不敌眼前人三分。
因为此时此刻,他只全心全意地看她。
她强令自己垂下眸,移开眼,心道有何所谓,都是一个屋檐下的人。
况且她另有谋算。
那人没等到回复,又垂下脸来执笔写字。他燎伤的的手经脂膏疗养,已然恢复如初,此刻一笔一画地落在纸上,宁瑶才发觉他字原来也写得很好。
恰逢院外梧桐叶落,轻悠悠地遮下一缕浮光,长而平直的睫羽在光影明灭中簌簌,在他俊秀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宁瑶迟疑地想:
原来在这片阴影下看他,就可以回忆起梦中庙堂上冷漠的模样。
…
口腹之欲不可辱没,车轱辘一缀缀行过灰石路面,停在京中最富盛名的八方酒楼前。宁瑶覆着暮篱,非常自然地挽起身侧人的手往楼上走,而周遭道道目光或惊或赞,她全然忽视。
正所谓情之所至,现下最重要的,是酒楼中难能吃上的贵妃虾。
这几日她在府中用膳,总念着镇南那一口风味。可惜府中厨子虽然手艺了得,却着实不擅长镇南菜肴,她苦求美食无门,便打探到原来京中还有这样一处酒楼。
可惜她这样想,旁人却不然。望着一对成双的背影,众人暗自羡煞,又见两人恩爱,慨叹地收回心神。
唯有一道目光幽幽地望过来,手中茶水也因指尖轻颤而溢出盏面。
——是荐微兄长,她一定没认错。
徐知远一面扶着她登楼,一面看着她自然搭上来的细白手腕,皓腕如玉,柔腻胜雪。
他顺杆爬的本事高超,自花灯节后忍不住红着耳根步步试探,直到抓在手中摩挲得翻来翻去,被宁瑶没好气地打了他手背一下。
出乎意料的很轻。
也是力道下去的那一瞬间,宁瑶才发觉她连一成力都没用上。
身侧人直叹气:“阿瑶打我。”
徐知远这人实在是很会卖乖。他分明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控诉不公,又仿佛在得寸进尺。
她心中好笑,但还是好整以暇地看他要说什么。
指尖被人柔柔地牵住,好像捧住了什么珍视无比的宝贝。他得偿所愿,笑意盈盈:
“不过,我愿被阿瑶打。”
宁瑶:“……”
她就不该觉得这人是个呆子。
现下这情形,同往日他走在她身边尚要退避三舍的模样,可实在大相径庭。
这当真是昔日被众人交口称赞,称其才华横溢、不可小觑的贵公子?当真是那位冷漠疏离、拒人千里的状元郎?
奈何思绪重重,也没松开他的手。
两人肩抵着肩要上楼去,孰料一阵风起,只消微微卷开宁瑶面帘一点,就是一道错愕的声音:
“瑶…瑶……瑶姐姐?”
*
沈清河今日是有事而来,不想竟能碰见熟人。
宁瑶面色微微一沉,笑意尚在,却叫沈清河忍不住瑟缩,不解其意便乖巧地把瑶华郡主四个字吞回肚子里。
他是沈清菡同父异母的胞弟,同宁瑶也算有点交情,这样称呼也并不为异。
但这三个字,还真容易叫人误会啊。
他悄悄睨向瑶姐姐身旁那长身玉立,檀紫云袍的身影。
显然这道身影自听到那三个字伊始,似乎已刻意地往宁瑶身后退了退,笑意也僵在脸上。
有必要吗?
沈清河撇撇嘴,想瑶华郡主杀伐果断,断然不吃这一套,这人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有些遗憾地看着对方,见他神仪明秀,朗目疏眉,总算还能配得上瑶姐姐,然而行止实在畏畏缩缩……
沈清河思绪未尽,却在看到眼前人举动时蓦地一愣。
少女将将及他肩颈,却很自然地迎上一步,站在他身前。
她斟酌道,“这位…这位是,从云娘子的胞弟。”
…
呆子书生并不好糊弄。
沈清河尤善吃喝,是酒楼常客。他因而在前引路,两人便亦步亦趋缀其身后。
红木雕花的廊道狭窄,他站在她身后。远远望着已几乎是一个亲密至极,将人相拥在怀的动作。
书生微微一笑,欺身过来贴在她耳畔。他身姿高大,宁瑶半边身子都被他挡住。
“阿瑶那日不是说,只是想认识一下从云娘子吗?”
他轻声,“怎么才几日,便能把从云兄的妻弟都认出来了?”
虽则当朝风气开明,并不拘于男女认识相会,但绕着这十里八弯认识上,还真是不巧。
沈清河回头一看,少女已同书生落后几步。她今天穿一身亮丽的樱草色菱锦长衫,下着织花镂金百迭裙,分明同那人深沉的一色全然不和,然而倚在他怀间,衣袂交缠下,也硬生生因着两人般配的容貌生出几分华美的相衬。
瑶华郡主不说武艺高强,但打退十个八个壮汉显然不成问题。他怎么能凑得那样近?
沈清河有点被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