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对着燕千盏说的。
这女童,才至七岁便可操纵袖中小剑,破了妖物灵穴,若好生栽培,将来大有可为。
季萧兰知道,叶念极少夸赞他人,若她说自家女儿天资极好,那定是极罕见的资质。
从此之后,北栅女夫的身后便多了一位亦步亦趋的女弟子,年纪极小,每日苦练剑术、施阵布法。
季萧兰收了思绪,移步祠门檐下,并不言语,留燕千盏站在原地。
她不能答应女儿的要求,不能让她赴险……
她撑起伞遮住头上风雪,缓步走出祠堂。一步一顿中,她的记忆渐渐拉远。
一步,她想起自己幼时屋外响起的妖魅嘶叫,百姓慌忙逃窜、孩童啼哭声入耳;
一顿,她想起年少初见,叶念满脸骄傲告诉她“我可是叶家后人”,然后是叶家满门惨烈染红的台阶,叶念一夜之间白了华发。
一步,她想起璇儿父母勤勤恳恳半世,结局只余被啃食得分离的尸骨。无人替其收尸,无人替他们照看孤女。
一顿,她想起女儿苦练的几年时光,当时女儿明明还那么小,每日胳膊上是各种磨砺的划痕,又因阵法布得不好被罚跪,从清晨到日落。
短短几步,她走得沉重。
最终,季萧兰停下脚步。
“我留不住你,想去就去吧。”
她的声音释然,影子落在地上,夕阳映射下,在雪地中泛着微黄。她撑伞离开,没有回头。
燕千盏向着她的背影俯首,她知道,母亲心软了。
月亮悄然爬上树梢,将人间烟火染上皎洁的色调。雪景皑皑中,一切显得圣洁祥和。
得知燕千盏又要离开,璇儿等众人并不意外。
自家小姐从前便是这般,她若要走,留不住的。她们替燕千盏备下简便的衣物,又置了些物什。
这些事本来燕千盏打算自己动手,奈何李嬷嬷盛意难却,坚持要为燕千盏安排妥帖。她顺了李嬷嬷的意,只在旁边看着有无疏漏。
璇儿拾起墙角立着的油纸伞,语气感叹,“咦,这伞……府内什么时候新置的?颜色真好看……”
燕千盏顺眸看去,正是昨夜孟清玖替她遮雪的那柄。她昨夜收下,今日竟是忘了归还。
她记得当时那伞面明明素白清雅。如今再看伞面,金漆线条勾勒灯盏上千,内里朱红丹青绘染,一眼看去繁华又张扬。
当真像极其主人的性格。
李嬷嬷上前打量道:“这技艺老奴之前听说过,京城独有一家,伞面遇湿即变色。”
燕千盏看着伞面灯盏,微微一笑。千盏烛灯绘于伞面,恰恰如她的名字。这是巧合吗?
众人皆睡下后,燕千盏独身靠着廊下石柱,抬头看着星星,若有所思。
最后,她目光投向一个阴影处,出声询问:“公子自刚才一直暗中观察至现在,所为何意?”
角落里有人笑声明显,从暗处中走了出来。
今夜少年身着一袭黑灰褶皴圆领窄袖长袍,金丝云纹发带将发丝高束,原本疏离的气质因着嘴角笑意褪了些。
孟清玖扬眉,面上端出无辜的表情:“我今日看着燕府构造实在雅致,细细打量,还是没看够。”
他正想继续开口编造,燕千盏便截住了他的话头,直入话题:“公子似乎对我很熟悉?”
孟清玖闻声一怔,剑眉一挑,眸中升起希冀的光亮:“燕姑娘何出此言?”
她是记起他来了吗?
燕千盏抬头,看少年嘴角带着坏笑,莫名觉得十分熟悉。
她美眸注视着少年,开口言:“公子从胡府见面开始,多次打量我,又递伞给我遮雪,是为何呢?”
并非她自作多情,而是少年目光太过坦然炽烈,很难不让她注意到。
起初她只以为是自己多想,可直到她看到那柄油纸伞,一些细节,隐隐约约形成连贯的线,指引着她拨开迷雾。
初见她时,孟枕骗她,让她以为他是沈灼肆。
她女工不好,孟枕将她留在胡府婚房时,含笑夸嫁衣针脚不错,更像是对她的一种打趣。
人人都言,南盼楼孟枕是个毫无长处的废物,可轻易便能将黑煞封进灯中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就连她随意接过的伞,遇水也影射她的名字……
她看向眼前这个面容俊美的少年,只觉得他一肚子坏水,让人琢磨不透。
燕千盏眸中浮起一丝危险,“你是南盼楼派来杀我的?”
她听说过南盼楼行事不定,黑白不分,什么人都杀。
孟枕显然提前调查过她。
孟清玖闻言一愣,被她的思路震住。他随即失了笑意,敛去散漫的样子,眸色认真地看着燕千盏。
“燕千盏,我永远不会对你动手,不管何时,无论什么境地。”
似是想到什么,他低垂着眸,眼睫投下阴影,挡去一些丧气,眼神淡淡。
就像你对沈灼肆一样。
燕千盏,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绝对不会。
所以,你记起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