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钟芳,我不同意!”丁建邦一把搂住唐钟芳到怀里,在她耳边和她发誓,“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我的夫人已经缠绵病榻数年情况越发严重,医生说她熬不过这一两年了,我亦打算将她送去医院常住,我说想和你在一起是我的真心话!你再等等,等我一下可以吗?”
两个人你侬我侬好一会,最后慢慢平息下来越抱越紧。
后排偷听的女孩一脸五官扭曲的又爬回原座位,对一脸好奇看着她的伙伴摆摆手示意不要问。三人又煎熬了片刻,那两位在座位上缠缠绵绵的中年人就提前退场了。两人一走李强国马上拉着妹妹问东问西,逼得李双霜含糊不清的糊弄道:“那位女士是一个工友的亲戚,偶然遇过过几次。但男方我就不知道是谁。”
一直沉默的高大景却张嘴爆个地雷,“男的我知道谁。我上周和他们厂打过联谊篮球赛。”
“谁?!”
“糖厂一个技术总工,姓丁,听说这位老先生很厉害。”
丁建邦一个50岁出头的老人家了,此刻像喝了酒一样脚踩棉花晕乎乎飘回了家,心里那是麻辣酸甜都有,一边哼着曲走路一边用手梳理上周才染黑的白发,时不时得意忘形在没人路过的时候原地跳个舞步。他家所在的宿舍片区楼房都有三十几栋牌号,这都还没算正在规划待建的,因为身份不同于其他人在这个时候他家都可以独享一厅三房的格局。
丁老头快乐的推开家门,脸上兴奋的潮红还没褪去就一眼就对上了坐在客厅沙发等他回来的保姆,顿觉尴尬不已,轻轻嗓子问道:“黄姨你还没休息啊,今天家里有什么事吗?”
黄姨起身欲言又止的看着门口换鞋的男主人,双手接过对方的公文包和外衣放好,男人身上带着的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熏得她双眼染上一丝红通,她为难的咬咬牙汇报道:“这几天邻居和同事们都来看了文淑,大家聊聊天她也精神了一点,只是吃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了。文淑现在还没睡在等你,你去看看她吧。”
丁建邦原地迟疑了一下,有点不情愿的嘟嘟囔囔:“好吧,大晚上的不睡觉干什么,明天就要住院了。”
两人轻轻推开了一道虚掩的房门,一进门就迎面而来一股混杂着体味和药味的气息,房间内家具陈旧还到处放着各种药盒和纸盒。一个异常瘦弱的妇人背对着门躺着,她无声无息像一件物品一般,只能通过她盖在身上的毛毯不明显的起伏来判断状态。
男人眼中浮现一股烦躁,几息之间调整了一下情绪和表情,上前几步关切问道:“文淑啊,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床上干瘪的妇人缓缓动了一下,在黄姨的帮扶下费力的翻了个身,她虚弱又无神的看了一眼离自己好几步远的丈夫,声音缓慢又吃力的开口:“老样子吧,黄姨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和建邦说。”
黄姨用力把妇人从床上抱直了让她靠在靠枕上,担忧的点点头后退出了房间,把空间让给了这对好几个月没有好好说话的夫妻。
丁建邦有些恐惧的看着自己的老婆,曾经多有活力的人啊,现在就像腊干的肉条一样干巴巴,看见她丁建邦就感觉看到了阎王守在家门口,看到了死亡和疾病盘旋在头顶,他强忍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反感情绪,用这几十年学的伦理道德强迫自己上前几步挨着床边坐下,演一出恩爱夫妻的戏码,却始终没有勇气让自己握住老婆那双骨节分明只剩皮的双手。
床上的女人深深看着自己眼前的丈夫,鼻尖闻到了时有时无的香水味,干涸已久的眼眶深处浮出了半汪温热泉水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万般话语或是指责或是不甘都已经没有任何诉说的意义,她催动自己的喉舌强行转动起来:“我,上周已经让黄姨代笔给孩子们去信了,明天我要住院了有些事还是提前交代比较好。”
男人听闻脸色一变,他结结巴巴问着:“也对……你和孩子们说了什么?”
病弱的女人费力喘口气,“名下的房子我说了,至于存款……”她绝望的看了一眼男人紧张的神情,“……我说了一半给他们知道,我想你有权利使用你那一半。至于家具家电,你留着自己生活用吧。”
语毕女人转头不再看丈夫一眼,微抬手指让他出去。
男人心底激起了浅浅的愧疚,他双手揉搓片刻,拍拍老婆身上的被子例行说了句很快会好的,可惜对方没有回应他只字片语,无话可说的男人转身慢慢走出间,一句轻声喃语从床上传来,
“我们从来没有做好过父母的职责,希望这不会成为你人生的遗憾。”
等丁老头离开后,保姆黄姨急忙走进屋安慰床上的妇人,“建邦只是太忙了,他工作累了。人还是很关心你的嘛,你别想那么多,要好好注意身体。”
床上的女人缓缓摇了一下头,始终一言不发。这段时间来探望她的人不少,她已经不想去分辨哪些是真心哪些是有意,纵使曾经有什么雄心壮志和争奇斗艳之心,现在的她也只是一个躺着苟延残喘的病人。何况她只是病了不是傻了,自己的丈夫什么时候变了她心里有数。那些来探望她的昔日同事和邻居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心思呢,她们躲闪着眼神询问她需不需要再请个保姆或者帮手来照顾家里人起居,就如同一只只秃鹫盘旋在她的头顶等着抢上第一口腐肉。
恨吗?恨谁呢,恨自己为了事业南下把孩子送回老家落了个母子不亲,恨自己为了站位脚跟在十年动荡中和父母划清界限落了个阴阳两隔,恨丈夫把自己一辈子的经营送给她人当嫁衣吗?文淑缓缓的闭上了眼,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