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依依和林一明从海南度假回家，两人又多了一层生死之交的关系，依依再去他家，那就更加肆无忌惮了。除了没有同床，缺那一纸关系证外，啥也不差。
而林一明感觉，自己突然多了一个妹妹……
就这样又过去月余。今日铅云低垂，绵雨如絮，林一明和依依一同回来，在半路上吃了些小吃，回家稍稍晚了些。
林一明前脚刚迈入家门，一眼瞧见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不禁讶然道：“难道我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晚饭这么丰盛。”
秦姨闻声从厨房出来，双手握着湿漉漉的抹布，看着孩子的双脚。在她眼中，一双小脚穿着露趾白网鞋，鞋面灰扑扑，连鞋带都未系上。
秦姨耳中传来幼童的脆唤：“妈妈！我帮你洗衣服吧。”
她看着手中陈旧的中山服，开心道：“不用，妈妈自己来，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帮妈妈洗。”
童音不依不饶，伸出三根稚嫩的手指：“妈妈，我已经4岁啦！可以帮你啦！”
“哈哈……”秦姨笑得很开心，轻轻替幼童再掰出一根手指，温柔地说，“等豆豆会读书写字了，再帮妈妈。”
秦姨目光缓缓上移，看到眼前半大男孩穿着一条运动裤，膝盖处各补有一个补丁，她隐隐有些揪心地疼，轻柔地对男孩说：“乖幺幺，放学啦，快点去吃饭，把书包给我吧。”
一声童音犹如在耳：“妈妈，妈妈，我来帮你洗碗吧。”童音如蜜，甜到了心底。
妈妈微微一笑：“好好好，豆豆长大了。等哪天你真的不需要妈妈了，妈妈再给你机会，快去把作业做了吧。”
画面又转，一个大男孩着一身湿漉漉的校服站在门口，妈妈微讶，关切地说：“快把衣服脱了，妈妈给你洗。”
然而得到的回答微冷：“你怎么就是说不听呢？我不需要你洗，我自己能行。”
妈妈展开和蔼的微笑：“好……豆豆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就让妈妈为你洗最后一次衣服，先把衣服脱了，换一件吃饭。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菜，红烧排骨。”
紧跟着，一张张带着倦意的脸回到家，与妈妈没有对话，没有眼神的触碰，更没有一句问候，像是萧瑟的秋风卷走满院的落叶残花……
秦姨眼前画面慢慢转换，一个小孩的声音传来：“妈妈，妈妈，地砖什么时候弄好呀？”
“豆豆回来啦，妈妈就快弄好了，等咱们家的地砖铺满，就请同学们来我们家吃饭，让他们看看，咱们家也有地砖了，住的可不是猪圈。以后他们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妈妈模糊的眼中，一个母亲蹲在地上正用破碎的瓷砖铺地。当她回眸看向孩子的一刻，无论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在孩子面前，妈妈脸上挂着的，总是满溢的柔情与爱意……
这一幕幕画面，犹若时间的手在秦姨脑海拂过，再一次经历往昔陈世，看着她的孩子一步步长大。
可林一明看在眼中则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起初根本没发现母亲的异常，步入客厅滑到后，才留意到不对。
地上满溢的水泽，厨房水龙头哗啦啦地淌，母亲神色木讷，双眼无神，嘴里呢喃着不合时宜的话语。
这可把林一明吓坏了，抱着母亲的双肩焦急唤道：“妈？妈？你怎么了？妈……”
好在依依还算镇定，见状连忙劝道：“一明，先送秦姨去医院再说。”
林一明反身背着母亲就走，下山途中，秦姨似乎清醒过来，疑惑道：“豆豆，你要背我去哪里？”
林一明脚步没停：“能想起你刚才怎么了吗？”
“刚才？”秦姨思索片刻，“之前我不是一直等你们回家吃饭啊。”
林一明没有再说话，默默地一路下山，开车送秦姨去医院。开车时，他的衣襟后背都已浸湿。
依依心细如发，再次回想起秦姨说的只言片语，脑海中忽然蹦出曾经看过的一段话：
时间淡去了她的记忆，而她却缄封着你的一切，病痛蚕食着她的身体，而她永远会挺身站在你前方，无论红尘浊世如何的凉薄，迎接回家的你，她总会笑脸相迎。
母亲。
是那荒原上绽开的盛夏！
……
医院。
医生听完病情口述，噼里啪啦在电脑上一顿操作，递给林一明几张单子，道：“先做检查，你母亲的病情需要结合检查才能做进一步判断。”
秦姨望着那么多张检查单，当即就不乐意了，顺手夺过单子，看着什么血常规、神经系统检查、MoCA、脑脊液检查、头颅CT等等就一阵头大。感觉医院把他们当摇钱树了？怎么糊涂一下就要做这么多的检查，真不把百姓的钱当钱使。
随连连拒绝：“林一明，我没病，检查什么啊，不就一时糊涂一下嘛，人老了，谁还没有糊涂的时候。走走走，咱们回家，听妈话，啊，现在我们家正是缺钱的时候，千万别乱花。”
林一明一把抢过检查单，拉着秦姨就走，边走边说：“缺啥钱？存的钱就是用来应急的，现在不正是花它的时候吗！”
“你懂啥子！”秦姨看了一眼依依，凑到林一明耳边小声解释，“你现在还没有结婚，还不知道亲家那边要多少彩礼，听妈的话，这钱咱们不乱花。”
林一明直接懒得理她，拽着就往检查科走。
呵呵，孩子养这么大，人高马大的，自己在他面前像小鸡仔，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眼下不听话，真的让人着急，奈何又拗不过他，最后只能猛地一挣脱，大声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现在长大了，妈的话不好使了是不？！”
林一明深吸缓呼，轻声对依依道：“依依，帮我劝劝她，我去缴费。”
秦姨还想冲过去抢检查单，依依抢先过来挽住她胳膊，安慰道：“秦姨，检查用不了几个钱，如果花了钱，我们检查出来没病，那再好不过了。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点什么问题，咱们早治疗早好，病情越拖越严重。无论什么病，往后发展只会花更多的钱。”
依依挽着她臂膀，秦姨顿时软下来：“闺女，不是秦姨扣，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哪儿有多余的钱瞎折腾。而且我是真没病，身体好着呢，一顿一大碗饭随便吃，觉也睡的香，没必要花冤枉钱。”
依依小手轻轻拍着秦姨手背：“有些时候花点小钱买个安心，是值得的。”
医院付钱过后，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检查，要么走人，无奈之下，秦姨嘴里念叨着败家子儿，一边把检查走了一遍。
医生眉宇严肃地看完各项检查报告书，喝一口茶，方才拿起一张林一明看不懂的报告单，指着上面的一项数据不疾不徐的道:“大脑淀粉样蛋白有所沉积，这种异常蛋白可能会阻塞大脑皮层纹理，影响到脑细胞。”
“严重吗？”林一明有些担心，能影响到脑细胞应该不是小事。
“不算严重，属于早期病症。”医生双手合十支在桌上，缓缓道，“结合评估和脑部检查报告，你母亲患的是阿尔茨海默病。”
阿尔茨海默病通俗点讲叫做老年痴呆，而这病林一明是知道的，他一听病名都懵了，名字都加上‘老年’两个字了，而母亲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患上这种病!
“医生，会不会检查错了，我妈才五十多！”林一明有些急了。
医生端起茶盅又喝一口枸杞菊花茶:“年轻人别急，各阶段人群都有可能患阿尔茨海默病，只不过老年人是高发人群。而且这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它是一种慢性病，有些人从检查出征兆，十几二十年都没发展到后期。保持良好的心态，生活规矩，坚持服药，病情能得到缓解。首先你不能乱了阵脚。但是呢，话又说回来，有些人，一两年就会迅速发展到后期，导致生活不能自理，而你也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先开些药，半个月后复查。”医生开好药方。
林一明手中的药方此刻仿佛有千斤重，脑袋嗡嗡响，他不知该怎样面对母亲。那一位为他劳碌一生的女人，年过半百却不能安享晚年。
他站在门口久久不敢出门，医生出言宽慰：“年轻人，记住，开心是最好的良药。”
林一明深深呼出一口气，双眼微阖，平复好心情，换了一副轻松，折回医生那里，又过了一会儿，方才迈出医生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