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通。
打不通!
还是打不通!!
司机从后视镜瞄到池湛那疯魔的样子,心里打了个寒颤,脚底默默加速,想赶紧结束这一单,把奇怪的乘客送走。
车一停下,池湛迫不及待开门下车,长腿三步跨作两步,司机看他那着急样摇了摇头。
池湛站在柏青公寓门前,深呼吸一口气,摁响门铃,在等柏青过来开门的间隙,拉拉自己的衣服下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池湛的眉宇越皱越深,又摁了几下门铃,还是没有回应,他这下真的急了,上手拍了几下金属门板。
“宝宝,是我,别生气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开开门好不好,我们当面解决问题。”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开门让我看看你好不好,你说得对,我对你不好,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真的……”
“青青,宝宝!我、我只喜欢过你,不知道怎么样才对你好,我昨天是在气头上,怕你是为了视频才跟我……对不起我错了,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开开门好不好宝宝,你怎么对我都行,我都认……”
他佝偻着背把耳朵贴在冷冰冰的门缝上,妄图透过逼仄的缝隙捕捉一丝一毫的动静,可回应池湛的是毫无动静的门板。
隔壁的租客被池湛拍门的动静吵到,打开门探出头来瞧了瞧,说:“你别拍了,嚎丧呢?这人搬走了,房东今天在群里发招租消息了。”
池湛脊背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退了下去。
搬走了?
他鹰隼般森然的目光陡然射向隔壁租客,问:“搬走了?搬去哪里了?”
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颤,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我哪知道,好像听说出国了,不在了。”
说完他就关上门,外面那男的给他感觉特别吓人,看他那状态,没准隔壁租客就是为了躲他才出国的。
池湛失魂落魄回到住处,那个人说什么?出国了?
柏青不要他了?
不!不会的!他们只是吵架了!宝宝不开心了,所以提前回去过年了!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找他,对!要去找他!
笔记本在桌子上泛着幽蓝冷光,池湛编写的追踪程序正在快速运行并蚕食柏青的手机位置 。他从没有把这个手段运用在柏青身上过,即使有过想法,也被他湮灭在脑海之中,可现在情况特殊,他实在没办法了。
池湛输入指令,不到十秒,屏幕上显现出手机此刻的位置。
是机场。
池湛心一喜,柏青还在机场!他手抖得厉害,下一瞬又入侵柏青的账号,确认了他近期所有的的消费记录。
其中一条购买机票的消费记录格外刺眼。
购买时间昨天晚上23点46分,是他们吵完架后两个小时。
意料之中,池湛并没有太意外,他控制鼠标在页面上下滚动了几下,想看到自己想要的记录。可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上找不到一条关于医疗的。
池湛眉宇渐渐皱起,怎么没有……
难道柏青昨天没有去医院看看吗?
想到柏青额头上的伤,池湛的胃部突然一阵痉挛,心脏像是被人一拳狠狠打了一记,难受到他呼吸困难,只能急促地吸了几口冷气。
自己昨天怎么想的,怎么可以这么对他?池湛后悔不迭,极度自责难过的情绪涌上心头,恨不得现在就找到柏青,向他认错。
然后下一秒目光触及该航班登机时间时,他瞳孔紧缩,手上控制鼠标动作也霍然停滞。
一个小时后,C 市机场B 16登机口散发着酸臭味的垃圾箱前,一个鸦黑发男生跪下来扒拉垃圾的疯狂动作引来路人怪异的目光。
两分钟后,池湛目光呆滞地从垃圾箱里捡起被柏青丢弃的手机,无措的背影衬得他像只被无情弃养的狼狈小狗。
候机厅广播正在播报C市今日暴雪预警,航班可能会无法按时起飞的信息。
池湛突然想起他和柏青去埋时光胶囊那天,也是像今天一样冷,还下了雪,柏青冷得脸都发白了,把冻得发红的手塞进他棉服口袋,小声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那是他许的愿是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他许愿,希望能和柏青永远不分离。
也许他对柏青真的很不好,所以才会被迫毫无预兆地失去他。
池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手机带回了住处,他需要更多信息来确定柏青去纽西兰干什么?会住在哪里?接触什么人?为什么要和他断联,甚至把手机都扔了!
自家男友这是打算和自己划清界限,永不联系吗!
他现在这种情况,办签证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需要费些时间,恐怕得一个月左右才能出发去纽西兰。
一个月,太久了,他已经无法忍受柏青的了无音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独自一人生活。
池湛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开什么玩笑?他一个人在国外要怎么生活?他怕黑怕鬼怕冷,胆子又小,国外治安不好,要是被人绑架了怎么办?
池湛眼球慢慢转动,视线落到柏青的手机上,做了一个令他往后几千个日夜都陷入无尽绝望的举动。
他入侵了柏青的ID。
然后看到了一些柏青来不及清理的东西。
大雪纷飞的雪天。
鸦黑发男生岣嵝着跪在一颗苹果树底下,徒手在冰冷的雪地上刨出一个深坑,即使手已经疼到麻木,手背和手掌已经被细小而坚硬的沙砾木屑刮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手指头肿胀不堪,他还是固执地没有停下刨坑的动作,甚至故意不借助外力,机械地挥动手臂让疼痛加剧,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感觉自己在真实的活着。
很快,深埋地下的硬物初见雏形,池湛见状加快手上动作,不一会儿,地下埋着的两个椭圆形的时光胶囊便被挖了出来。
池湛用衣服擦干净沾在胶囊上面的泥土,又把手上的脏污用雪快速腾净后,才小心翼翼地拧开其中一个。
啪嗒一声。
胶囊打开了,一张白色纸条掉落出来。
池湛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了,冷峻的嘴角抿紧。
他突然有一瞬间恨起自己脑子里面的东西,那些数据和代码让自己可以轻易入侵任何想要入侵的账号,看到任何想要看到的内容,如果自己能力没那么强,是不是就看不到柏青备忘录里的内容,看不到现在就不会怀疑起自己的恋人。
是的,直到现在,池湛都还相信柏青是真的喜欢他,真的有想过和自己永远在一起。
即使在柏青的备忘录里看到他说自己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即使刚刚知道了柏青在很久之前就在计划留学,他的离开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已久。
怎么可能是假的?他们之间的爱语和温存,触碰和纠缠,若只是为了拖住他,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他的心意一定和自己是一样的。
池湛还在固执地坚信着。纸条上写了什么,会和自己相关吗?
过了半晌,他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为了确认什么,慢慢展开纸条。
静谧的树林里,只有雪落下的轻响,男生的肩头和发丝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膝盖陷进松软的雪地里,寒意侵入骨髓化成世上最尖硬的匕首,陡然无情地直直插入池湛被濡染成黑色的心脏,痛彻心扉原来是这种感觉,简直令他灵魂都在剧烈颤抖。
空荡荡的纸条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文字痕迹。
周围有一种一切尘埃落定的宁静,男生捏着纸条的手用力绷紧,指甲嵌入肉里,血肉模糊,
“柏!青——!”
愤怒的嗓音中暴露一丝颤抖。
“你…你真的……”
这时,一滴滚烫的液体正正好垂直掉落,在纸条上洇出痕迹,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络绎不绝,像是怎么也停不了雨一般。
他这是哭了吗?
池湛眼神透露出一丝陌生,他不可置信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指腹沾上潮湿液体的瞬间,他愣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
“哈…哈哈哈!你真的……够狠哈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像是抑制不住,嗤笑渐渐变成放声大笑,笑声越来越大,响彻空山。
他又哭又笑,笑得气管痉挛,喉间漫开铁锈味,状似疯魔。
原来自己竟然这么爱那个人啊,爱上一个骗子。
幼时被养父的皮带抽到快要气绝时没有哭,初出茅庐被抢走身上所有的钱,流落街头时没有哭,被那个男人找到大闹,退学申请书拍到他脸上,被迫辍学时没有哭,还有许多…许多难以想象的艰难日子时没有哭,反而在笑,笑到令所有人都忌惮恐惧,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然而仅仅只是被那人用低级的谎言骗到,哄了几个月而已,现在人家收回就没有办法接受,竟然脆弱痛苦到要疯掉。
池湛的笑声越来越大,泪腺不断涌出液体,胸腔的震动止都止不住,突然在某一瞬间,笑声戛然而止。
他跪倒在冻土上,血肉模糊的指尖抠陷进黑色的泥土里。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我……”
身体里像是有一只快要压不住的恶灵一般,池湛垂着头颅,脸色阴沉又扭曲,猩红的眼睛里情绪不受控制流转变换。
偏执,不屑,温柔,自嘲,爱惜,痛苦,阴暗,冷漠,不舍,怀念,眷恋……
“爱…我…我、爱……”
许久,抬起头时,最终沉寂为一张充满恨意的面具,漆黑如墨的眸中折射出凉薄的冷光,他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一句充满憎恨的怨怼,几近声嘶力竭。
“我!恨!你——”
只道黄粱一梦,梦醒惹新恨。
聪明的人终于不再聪明,体面的人最终失去体面。
他明白这一点的同时,也失去柏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