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子低声附和道：“是第六次了。”

她的脸上出现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悲伤，永远浮着薄薄雾气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东西，她的语气很轻，轻的像是一朵随时可以被风吹散的浅淡的云：“熙君，记得很清楚呢。”

“我以为你想见到我。”

宇智波熙发觉嘉子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想要见到她，她垂着眼皮，肉眼可见地冷淡了许多，一旦事情出乎预料，她就会有种淡淡的焦躁，只好干巴巴地问起嘉子先前的踪迹：“你去哪里了？”

“有位关系不错的朋友生病了，去看了看她。”

“还好吗？”

“只是有些感冒，吃了药以后就好多了。”

嘉子也垂着眼皮，抱着花瓶调整里面的花枝，她心不在蔫的样子让宇智波熙生出离开的心思，却在从榻榻米站起之前被人猜到了心思。

嘉子放下了花瓶，第一次说起平谷城以及那个称号。

“熙君，一定很痛苦吧？被那么多人，被那么多双渴望活下去的眼睛注视着夺取生命，很痛苦吧？”嘉子的眼睛不像宇智波熙那样黑沉，带着点浅浅的灰色，所以总是冷厉不起来，那抹灰色抹去了她身上尖锐的攻击性，“灭城之熙，这样的称号真的太残忍了。”

这语气，是在怜惜她吗？她忘记了吗？

宇智波熙有些不适应地抿了抿唇，太奇怪了，这个人，她无措地眨着眼睛，平稳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老实说，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和嘉子讨论这件事，她以为她们有这个默契的。

不是因为熟悉，不是因为什么根本不存在的情谊，而是因为她们一个是加害者另一个是受害者。

宇智波熙几乎要落荒而逃，脸颊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烧的她燥热难忍，她克制地喝了杯茶杯里的水。太奇怪了，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难不成要告诉她，“我原谅你了”。

如果嘉子真的对她说这种话，那就杀了她吧！

危险的念头从大脑深处钻了出来，宇智波熙甚至已经握住了膝边的雨，自从进入鹿津后，她从没用过雨，为井伊裕贵做事的时候用着最普通的太刀，为井伊昭玄做事的时候，用橘糜的类似大号手里剑的武器。

嘉子慢慢靠近了宇智波熙，过去的几次见面她们有过更亲近的时候，宇智波熙有时候会枕着她的膝头侧卧着睡觉。嘉子可以肯定，她确实睡着了，不是假寐，也不是浅眠，而是真正地进入了梦乡，柔软的，无害的，有时候会蹙起眉头，额头不断冒出冷汗。

宇智波熙就那么熟睡着，那两把轻易就能结束一个人生命的刀就放在她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嘉子在被宇智波熙粗暴地推开之前，率先握住了她的手，轻柔地重复了那个问题，“熙君，也很痛苦吧？”

宇智波熙挣脱了嘉子的手，她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黑沉的眼睛像是一块尖冰，接着，她缓慢地扯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不，我没有感到任何痛苦。”

此刻宇智波熙的模样终于有了那些嘉子曾见过的贵族的影子，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傲慢，眼底永远充斥着戏谑与轻蔑。

昏黄灯光下，宇智波熙的影子被投影在墙壁上，黑色的影子像是一团粘稠的污秽，蔓延吞噬了整间屋子的光亮。

“杀人，和喝水吃饭一样自然。你觉得喝水吃饭会痛苦吗？”

语言像一柄锋利的刀子扎进了嘉子的心里，疼痛是理所当然的，但更多的是屈辱与愤怒。嘉子明白，这些并不是宇智波熙的真心话，但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难过，她们之间某种微妙的东西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地碾碎了。

细微的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啪”的一声，然后那些碎裂的玻璃片似乎被人踩着来回碾磨。每当它们撞击在一起就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尖利的，像是有谁用指甲来回刮着铁门。

嘉子并不是那个有资格拼起这份东西的人，宇智波熙同样不是，所以她们只能心知肚明地任由碎裂的东西摔进浓稠的污秽里。

微薄的自尊让嘉子难以说出完整的话，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哽咽，只是慢慢说：“这样啊……这样啊……”

宇智波熙强迫自己移开落在嘉子身上的目光，但还是在移开的前一秒看到了几滴水珠落进榻榻米的缝隙里。

她张了张嘴，想说，别哭了，但喉咙一阵干涩，最后她只是用沙哑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你在为我这种人哭吗？千万别，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你只是南伊豆的女.妓而已啊。”

在踏出南伊豆的大门时，宇智波熙低低吐出一句过往十几年从未说过的脏话。

太丑陋了，她。

她想，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

而这一切都怪夏日祭，都怪井伊裕贵，都怪那个死了还要她收尾的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