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棘咬着牙,暗地里又与他交了一回锋,“倘若被父亲昔年旧识知晓我做了外室,徒为他人耻笑,我有甚么颜面再见九幽之下的父亲?”
“莫要担心,”牧碧虚握住了她的手,温声软语安慰,“我定会谨守你的身份,不会向外人透露分毫。”
没辙了的叶棘手腕一摊,嘟囔着说出了实话,“我并不觉得如何快意。”
饶是心中凶兽沸腾,牧碧虚的声音温柔依旧:“野鱼,是我鲁莽了。”
他为叶棘掖好被辱,起身从桁架上取了罩衣披上,下了榻来。
随身侍候的婢女原本应在暖阁外守夜,因牧碧虚不喜有人近身,女使吩咐婢女提起在新泥红炉上焙了一壶水,便于他夜间取用。
他还知道事后清理,看来不全是个不知情识趣的。
是夜不仅牧碧虚和叶棘没能安睡,东西厢房的人也一宿未眠。
栾谷抱着刀在附近来回踱步,既不敢走得太近听到主人的隐私,又忧心主人的安危不敢离得太远。他心中的疑惑挥之不去,始终在想着躺在公子床榻上的神秘女子,是否与坊正所觑到的翻墙小贼有关系?
要是她对公子有害,而他又坐视不管的话,岂不是自己的失职?
但现在这么看起来,公子倒很像自得其乐的模样……
另外一边厢房的凉云也是整宿未合眼,不过就是另外一种滋味了。
在慢慢长夜中,她一直聆听着等待牧碧虚的召唤。
牧碧虚素来秉持修身养性,亥时入寐,辰时起身。二十多年来如一日,几乎雷打不动,风吹不改。无论身处何方,不管是在相府,还是在大梵音寺,又或是在如今这处别院。
眼见牧碧虚既往的起身时辰已经到了,寝居中却仍然声息沉沉,不闻一丝动响。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凉云终于听见从牧碧虚的寝居处传来了“叮叮铃铃”的钟音。
他这是醒了。
在房中胡乱抹了一把脸,凉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牧碧虚已经穿好了中衣,正在将外套拢上身。
隔着帷帐,凉云微微抬起头,眼角的余光窥见床榻上躺了一个女子。
她个头不大,此时蜷缩在锦衾中,几乎要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淹没,只露出半张下巴尖尖的小脸来。
凉云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公子,这位小娘子是……”
牧碧虚遵守自己的承诺,并不泄露野鱼来历,只是长话短说:“这位是野鱼姑娘,以后会住在院中。”
凉云还想要开口再问,牧碧虚已经侧过身去,在铜盆中用温水浣手。
“怀意,我好口渴。”榻上娇儿终于有气无力地出声。
带着一种精疲力尽后的嘶哑,犹含一丝昨夜氤氲未散的尾音。
在牧碧虚的搀扶之下,一颗小小的黑色头颅从春光弥漫的帷帐中钻了出来,锦衾在身上松松包裹着,好像是个活的三彩糖人。
凉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位玉叶金柯的公子坐上了榻,手中捧着喙盅和脸帕伺候着“野鱼姑娘”脚不沾地在床上完成了洗漱。
她知道牧碧虚虽然生得尊贵,这些小事却从来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他摇铃呼唤她们的时候,往往都已经洗漱完毕,穿好了衣衫。
一个如此严于律己的人,却对一个在半夜偷偷爬上他床上的女人放纵至斯,实在是前所未有。
野鱼往喙盅吐水时略略偏头,看到了这位伺候在牧碧虚左右的女使。
女使面色沉静,没有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表情,但叶棘本能地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厌恶。
她那投向牧碧虚克制的目光中,藏着几分被深深压抑的情愫。
于是叶棘松开了自己紧着锦衾的手,原本裹着身躯的被褥散开,暴露出红紫累累的颈肩,“怀意,我昨日的衣服穿不得了。”
她此言一出,房中之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地上那堆裙衫上,淡淡血色如枝头樱花初绽,忽有一夜春风至,摇落了一地芳华。
牧碧虚为她拢起了衾被,神色中有着凉云从未见他施予过其他人的温柔,“当心着寒了。”
凉云了然,一股不知是酸楚还是羡慕的心情油然而生,她转头吩咐身边的婢女青尘,“帮野鱼姑娘拿一套衣服来。”
叶棘洁面漱口之后,牧碧虚为她捧来了一壶甜茶,“这是茉莉酵熏,生津止渴,饔食前先饮些润润喉。”
她浅浅一尝,向牧碧虚招了招手,“怀意,你过来。”
牧碧虚依言倾身过去。
叶棘转着手中的茶杯,“你这茶气息清淡,无甚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