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哥哥好多了。"护士指了指玻璃那头,婴儿床里的小男婴正攥着拳头蹬腿,"哥哥半小时前刚换的尿布,这会儿又......"
轮椅已经转了个方向。邵柯用牙齿咬开奶瓶盖,俯身时,指尖轻轻点在小女儿眉心:"爸爸的小月亮......"婴儿室暖黄的灯光洒下来,给他轮廓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婴儿的啼哭变成细小的呜咽。邵柯把奶瓶倾斜到刚好不溢出的角度,小月亮很快找到一个顺口的角度快乐地吮吸起来。喂到一小半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哥哥的襁褓动了动,随即爆发出惊人的哭声。
"臭小子......"邵柯的轮椅卡在两个摇篮之间,左手继续稳稳托着妹妹的奶瓶,"女士优先,哥哥再等等......"
月光穿过百叶窗,在他背上投下斑马纹似的阴影。哥哥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变成委屈的抽噎。邵柯的衣衫后背已经湿透,贴在脊椎隆起的骨节上。
"邵柯?"
轮椅猛地一颤。王安妮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睡袍腰带松垮地系着,胸口还留着哺乳后的水渍。她浮肿的眼皮耷拉着,脚上套着反穿的防滑袜。
"你怎么......"邵柯的轮椅转得太急,撞翻了尿布台旁的湿巾盒。王安妮慢慢蹲下来,她拾起湿巾盒,手指在邵柯半截大腿上停留了片刻:"裤子都湿了。"
邵柯这才发现溢出的奶水浸透了裤子。然而哥哥的呜咽声又大了起来。
"小混蛋......"王安妮戳了戳儿子的脸蛋,突然被喷了一手口水。她怔了怔,抬头时看见邵柯正用牙齿撕开新的尿不湿包装,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我来。"她接过尿不湿,指尖碰到他手背未愈的烫伤——上周在茶水间热奶时烫的。
邵柯的轮椅向后退了退。月光照出他眼下的青黑,胡茬像收割后的麦茬般支棱着。王安妮熟练地托起儿子的小屁股,突然听见布料拉扯声——邵柯的衣摆勾住了摇篮挂饰,他正手忙脚乱地解救那只毛绒长颈鹿。
"笨手笨脚。"王安妮头也不抬地说,却把换下来的尿布团成球砸向他,"接着。"
邵柯赶紧接下,又投进身旁的垃圾桶。轮椅转回来时,他看见王安妮正把脸埋在哥哥的襁褓里深呼吸。
"臭吗?"他轻声问。
"香死了。"王安妮的声音闷在布料里,"像晒过太阳的棉花。"
邵柯的轮椅贴过来,他手轻轻搂在王安妮腰间:"你先去睡吧?"
“喂奶啦,不喂点儿一会儿又得闹。”王安妮躬身抱起哥哥,“喏,你抱妹妹,我腾不出手。”
邵柯探向女儿,手臂并用地把妹妹挽进怀里,小不点儿在他臂弯里打了个奶嗝,伸着小拳头顺势找到了他的空袖管攥在手里,散发着爸爸气息的半截衣袖是她自出生就唯一认定的安抚巾。
王安妮抱着儿子跟在邵柯后面回卧室,他抱着女儿有点儿倒不出手来操控轮椅,轮辙子扭得东倒西歪的,人也有些往前栽,王安妮眼疾腿快近上去用肩膀顶开门,顺道勾起脚尖把邵柯已经歪到门框上的轮椅带正了。
“当心。”
“唔……”邵柯窘迫。王安妮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没见过他这么窘迫。
月光在哺乳椅上铺出星河。王安妮抱着哥哥往上坐,却听“嘶——”的一声邵柯倒抽冷气,自己的屁股被他小臂挡开,裙摆间露出椅面上忘记收起的瓶盖,盖沿上有小齿,她即刻就看见他指尖有道新鲜的口子。王安妮见他怀里妹妹啃着他残臂睡得稳当,天知道他这幅样子是怎么还能腾出手来护她的,心里想的却是要把这个牌子的瓶子都扔掉,从此打入黑名单再也不买了。
邵柯试图抽回手,王安妮却突然俯身,嘴唇吸了吸他受伤的指尖:"古法消毒。"
邵柯耳尖微微红了。月光投下清辉,他的轮椅微微摇晃,像艘停泊在夜色里的小船。
王安妮撩开衣服给哥哥喂奶。小小一只在她怀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邵柯轻轻动了动右臂,袖管在女儿的小拳头里攥得愈发紧。他低头时,唇珠擦过婴儿娇嫩的额头:"随妈了不是,就爱揪着人不放。"
王安妮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她把已经睡熟的哥哥放进床边摇篮,伸手去接妹妹:"给我,你该......"
轮椅突然震颤起来。邵柯的左手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上半身却不受控制地前倾。王安妮慌忙扶住他肩膀,摸到一手的冷汗。
"邵柯?"
"抱住妹......"他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左手死死抓着襁褓边缘的布料。裤腿不自然地抽搐着,半截右臂徒劳地在虚空中挥动着找支点。
王安妮立刻按下呼叫铃,同时把女儿抱过来先放进摇篮。她的手按在邵柯痉挛的双腿上,掌心下的肌肉硬得像石头:"又痛了?"
邵柯的摇头几乎微不可见。“没有……抽筋……”五指关节被他捏得吱嘎作响,他身体拱成只虾米,把轮椅震得像是要散架。
夜班护士冲进来时,看见产妇正跪在地上给轮椅上的男人揉腿,两个婴儿在摇篮里安睡如天使。护士随即咧了咧嘴,又悄悄退出去阖上了门。
王安妮把暖宝敷在他残腿上,突然笑出声:"活该,谁让你天天半夜偷渡婴儿室。"
晨光透过窗帘时护士来查房,看见轮椅上的男人正用嘴撕开湿巾包装。邵柯左手抱着妹妹,右臂压着小清的摇篮。王安妮蜷在床上,一缕头发粘在嘴角。阳光照在四人身上,像幅被蜂蜜浸泡过的油画。
"邵先生,要帮您......"
"嘘——"邵柯摇头,右臂轻轻拍着开始扭动的哥哥,"再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