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砚舟在做梦。
梦里是一条幽深狭长的林间小道,全部由长着青苔的鹅卵石铺就,踩上去冰凉又湿滑,好似还带着溪水的潮气。
两侧树压得很低。树冠高高向上,遮天蔽日;垂下的密集枝条带着幽绿的枝芽,盖在小路上方,从中经过时像一双双带着湿气的手,不断轻拍他的肩膀。
此路不知来处,亦看不见尽头,他在其中凭着本能向前,越走越迷茫,越走越不知身在何处。
他停下来,抬头张望,企图透过头顶那密集如层叠鳞片的树叶窥得一片天际与阳光。
然而树却越压越低,越压越近,枝条湿滑滑的,不断往他脸上身上戳。
那些汁液似像有自我意识一般,不断往他嘴里渗,甚至要透过他被浸湿的衬衫,钻进他的身体里。
他抗拒、捶打,不断拉扯下缠在身上的枝条,湿黏黏的绿色藤蔓却从四面八方垂落下来,越聚越多,带来沉重的阴影,亦带来令人拔腿欲跑的压迫。
蛇一般的绿藤贴着地面蜿蜒爬来,顺着裤管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向上缠绕,亦或是从他上衣下摆的缝隙里钻进去。
路砚舟面色一变,忽地捂住衣服里作怪的那条,却不想身后还有更多藤蔓盘曲而上,正对他半露的后腰虎视眈眈。
腰间一痒,来不及反应,身体便彻底悬空。
四肢被缠绕,口腔亦被填满,苦涩的树汁顺着藤蔓流进食管,侵向他的五脏六腑。很快一股无法抑制的邪火便从四肢百骸燃烧起来,像是要将他炼化一般,烧得他浑身滚烫,骨髓深处都泛着刺痛与瘙痒。
艰难地喘息着,他低垂着脑袋痛苦挣扎,不断抗拒从唇齿间灌入的液体,却不小心将黏稠苦涩的液体呛进气管,下一秒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连忙放下杯子,邬铮改搂为环,一只手托着路砚舟纤细的后腰,同时抬腿将他颠至自己腰腹,另一只手不断顺着他在咳嗽中震颤的脊背轻拍,又不时收紧手臂将他揽得更靠近自己。
小小一片下颌搭在他肩上,颈边脑袋乖顺的发丝在呛咳中不断蹭在他肩颈,带来异样的痒意。
——怀中人烧得滚烫又不断颤抖,难得的脆弱下竟显现出平日里难以窥见的异样风情。
但邬铮却难得没有心思欣。
托着对方后腰的手更用力将路砚舟压进自己怀抱,年轻侦探像孤塔上盘旋着守护唯一珍宝的孤独的龙,分明手背在忍耐中迸起根根青筋,落在怀中人背上的力道却又是那么恰到好处。
剧烈咳嗽,濡湿的睫毛尖上缀着滴晶莹的泪 。
路砚舟从无限憋塞中醒来,恍惚间被人像小孩子那般拍着、哄着,下意识紧了紧环在邬铮颈间的手臂。
“咳、咳……”轻眨湿润的睫毛,出口的声音不复平日里的清冽,而是又闷又哑,像是受尽了委屈,“咳,我怎么了……”
话出口的瞬间,他才察觉浑身像被千百把刀子同时锯割,疼痛层层叠叠,不可抵挡。
剧痛像一把长针,抵着骨头的一端不断往骨髓里戳,戳进去还肆意翻搅,破坏一切可以遇见的结构,也搅毁他除此之外的唯一感知。
汗水一阵又一阵往外涌,路砚舟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冷是热,只觉得似是被人按在棘刺中不断搓圆捏扁,浑身上下无一不在承受皮开肉绽的折磨。
“你病了。”
「任务者,痛觉屏蔽的时间结束了。」
邬铮的声音与系统的电子音交叠在一起,带来回音般的错觉。
路砚舟有点恍惚,五指下意识攥紧室友的衣领,又被对方握着肩膀向后放至腿上。
“你烧得厉害。”邬铮低声,眉目间笼着一层灰色的阴郁。
他双眼明亮,似有一团愤怒的火在烧,只一层薄薄的冰掩在那即将爆裂的火焰上,维持着勉强的平静。
“已经紧急打过退烧针了,但药还是得吃。”他又端起杯子,瓷勺舀了小半勺深褐色药液,“针对症状的,喝了好得快。”
那药液散发着熟悉的味道,路砚舟只喝了一勺,便又苦得闷闷垂下头来,第二勺再递到唇边的时候,他便默默偏过头去,说什么也不愿张嘴。
他实在太痛了——高烧的酸涩胀痛、失血的寒凉与晕眩,打斗间造成的伤口……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最原始最本能的疼痛,以三倍于初始体感的程度反馈在他身上。
就连简单的呼吸都带来加倍的折磨,路砚舟面色白似秋月,一言不发地抵住舌根,才勉强叫自己不痛苦地低吟出声来。
他生性好强,平日里装模作样软言两句撒撒娇还可以,真到了病痛的时候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就靠一副铮铮铁骨硬熬。
可邬铮岂是那么好骗过的?
几乎要抑制不住胸腔里下一秒便要喷薄出来的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眼睛,温声道,“乖,一口一口来。”
“能喝一点是一点。”坏脾气远近闻名的侦探,竟然也被路砚舟磨得毫无办法,只得低声诱哄甚至威逼利诱,“不想继续查案了?”
查案。说到失窃的钻石,路砚舟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袖。
“我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
“嗯。”他说话的间隙,邬铮趁机又塞了两勺药液,“三个出口的监控也各自过了一遍。”
“……空调、是不是那修空调的工人?”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直到刚刚半梦半醒,他才想起自己转瞬即逝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