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好几天再次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推开门的瞬间,随亦可竟莫名觉得一颗心突然沉静了下来。
他反手关上院门,狗狗祟祟地看了圈亮着地灯的院子。
确认只有他一个人。
突然,他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小小地欢呼着跑进了屋子。
连外套都没脱,随亦可将自己轻轻摔进沙发里,自在地伸展着四肢,“终于回来了!”
这里好像成了他在镜子国的家。一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可以随心所欲做回自己的地方。
随亦可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心底涌起的兴奋劲渐渐淡了些,又觉得屋子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这些天他一直住在主楼,贾臻真虽然话不多,存在感却很强,完全不会让随亦可产生这种屋子空荡荡的感觉。
并且,随亦可住在主楼的时候,完全是工作状态,并不会产生这种与工作无关的情绪。
只是,他以为自己尽心尽力地照顾了贾臻真这么久,他们的关系应该不止于冰冷的雇佣关系。何况贾臻真病中看向他的目光里,明明也带着类似对朋友的依赖。
病一好就翻脸不认人!随亦可扁了扁嘴,心想,真是妥妥的资本家做派!只有他这种善良的、老实的、勤勤恳恳的打工人才会被资本家伪善的面孔,被他们惺惺作态的眼神欺骗!
想起刚刚贾臻真毫不留情地逼问他的场景,随亦可就觉得生气。他在心底狠狠咒骂了贾臻真一番,并发誓要是贾臻真下次生病再让自己去照顾,他一定不会像这次一样尽心尽力。
这是他能想到的,一个打工人报复老板的最好的方法了。
可想到管家离开前对他说的悄悄话,随亦可又觉得贾臻真也是挺可怜的。
当时管家拽着他到墙角说贾臻真有隐疾的时候,随亦可还以为他要听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瓜呢。
一听到“情绪匮乏症”几个字,随亦可便只觉得索然无味。
可管家的话还是让他有些触动。
贾臻真很小的时候就得了情绪匮乏症。别的小朋友哭喊着不肯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却一脸严肃的背好书包,每天自己去上学。别的小朋友还在为一个玩具大吵大闹的时候,他却让父母将自己玩具房改成了小书房,整天窝在里面抱着大头书啃。
直到他快要上小学了,贾臻真的父母才发现他与同龄人之间的差异。贾臻真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他不哭却也不笑。那张自小帅气的脸像是商店橱窗里造价最贵的洋娃娃,他的情绪也跟洋娃娃一样,是死的。
贾臻真的父母这才开始着急,带着他去看心理医生。可没过多久,“破镜运动”爆发了,他的父母双双离世,便再也没有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管家说,自父母离世之后,贾臻真的病情便似乎更严重了,只在听到“镜子”两个字的时候情绪会出现波动。也因此,庄园里有了不提镜子的禁令。
上一任庄园的主人是贾臻真的姨母,“破镜运动”对她的影响也很大,她有心给贾臻真更多的保护,但还有整个王宫要看顾,难免疏忽。
加之贾臻真有意不让她担心,在她面前特意表现得正常。直到她因病离世,她也不知道贾臻真患有情绪匮乏症。
情绪匮乏症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随亦可之前从没听说过这种病,管家也解释得模棱两可,只说像是人身体里出现了一个吞吃情绪的黑洞,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压抑的、失落的都被一齐打包扔进了黑洞里。
人,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机器。
但这些情绪并不是凭空消失了。它们只是被压缩进了身体的角落里,终有一天会彻底爆发。
这也是为什么贾臻真第一次见到随亦可说他虚伪时,管家会那么高兴了。因为贾臻真很少会对旁人流露出情绪。
可是他究竟有什么特别的,能调动起贾臻真的情绪呢?
随亦可从沙发上起身,一边洗漱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可直到他吹干头发,躺到床上也没有想出答案。
月亮偏西,随亦可却丝毫没有睡意。这些天他住在主楼,日子过得实在是过于舒服。
身心都不疲惫的牛马是注定会失眠的。
随亦可在床上翻滚了半天,半分睡意也无。落在床侧的月光牵引着他的思绪,让他想起那晚月光下含苞待放的白玫瑰。
一想起自己的白玫瑰,随亦可便愈发清醒了。他看了眼时间,只思索了片刻便下床利落地换上了工作服,戴上了头灯。完全忘了自己那天说过的,再也不会偷偷跑去玫瑰花田的话。
深夜里一片寂静,偌大的庄园里零星亮着几盏灯。随亦可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做贼似的四下观望了一番,然后快速闪身出去。
陷入沉睡的庄园里,只有那一豆黄晕穿梭其中,像一只愉快蹁跹着的萤火虫,飞舞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