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咱们就来看看,江迟迟宣传的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五点半升旗究竟是真是假。”
“家人们快来给主播点个赞,一起解开这个博主的真面目。”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男人盯着越刷越嗨的评论区,嗓门也逐渐嘹亮。
“家人们,这可不是主播造假,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过五分了,江迟迟还没出现。”
“可惜了,我原本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多正能量啊,谁知道都是演的。”
“五点十五分了啊,灯塔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她绝对在里面,主播我昨天晚上亲眼见她进去的!”
“...五点三十!破案了家人们,江迟迟就是在镜头面前作秀的!她根本就不像视频里说的那样!假的!骗子!”
直播间人数瞬间剧增,尤其是分享链接,人们像是维护正义的使者,蜂拥而至,人人都能对她踩上两脚。
“我就知道她是作秀,怎么可能五点起床。”
“辣鸡骗子。”
“跟虚见意一个货色,都是营销咖。”
“兄弟们举报她,让她丢工作!”
“贱人不得好死。”
...
举着手机的男人目的达到,像是惋惜,又像是早有预备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面崭新的旗帜。
“没事,她江迟迟不升,今天的旗帜由主播我来升起!”
弹幕一片叫好。
男人举着手机,絮絮叨叨地朝升旗台的方向走。他眼睛盯紧不断攀升的观看人数,笑得嘴角都快咧开,好在镜头一直朝外,人们瞧不见他暗喜的表情。
脚下拐一个弯,升旗台近在咫尺,男人跃跃欲试,抬头一望却愣住了——旗杆上,那面红旗招展,扬在风中,飒爽而自由。
“这这这...”
男人口中卡壳,随即立马反应过来,“这肯定是昨晚上就没降下来的旗子!她都还没起床,怎么可能升...”
弹幕却疯狂弹出:
“主播快看海面,那里好像有人影!”
“海上有人,主播对准了看。”
“卧槽,那是不是江迟迟啊。”
男人连忙小跑到一侧开阔地,眯起眼睛往海面上望。
天空还是雾白,太阳躲在云层里,衬得那海越发寂静。海水是深灰色的,在风静时更像一片无底的黑洞,让人心生恐惧,不敢靠近。
而就在那深沉的海面上,一艘显眼的小船行驶着,在船尾留下扇形的白浪。小船划破海面,如同锋利的钢笔划破纸张,势如破竹地朝着岸边驶来,最后稳稳靠岸。
江迟迟跳下船。
镜头开了长焦,糊得叫人看不清她秀丽的五官,却仍能感受她脸上的表情。
她没有笑,嘴角拉平,眼神漠然地朝前走,秀发被海风吹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她的气势像是刚打完一场惨烈的胜仗,表情平静得吓人,手里提着的不像是工具箱,更像敌人的头颅。
那男人好像被定住身子,镜头对准江迟迟,尴尬而惶恐地看着她一步步迈上台阶,登到山顶。
画面中的女人逐渐放大,渐渐清晰。
江迟迟提着维修工具箱,手指沾染污渍,她随意地瞥一眼愣在路中央的男人,迤迤然从他身边走过,带来一丝晨雾的气息。
等到女孩儿走出几步,男人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脸色涨红地冲她吼,“你!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江迟迟回头,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感到一丝费解,但还是礼貌地回他,“四点,怎么了?”
男人脸憋得像是快要断气,“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弹幕早就乐疯了。
“被打脸了吧。”
“主播真是搞笑,以为能抓住江迟迟的把柄,谁知道人家一早就起床了。”
“她好漂亮啊!原来真人就长这样吗!”
“励志!”
男人打脸不成,讪讪地关了直播。
江迟迟没管这些,转头就走。
天色逐渐亮堂起来,像个逐渐加大功率的台灯。江迟迟眼下乌青浓郁,手中熟练地忙着活计,心里却像吊着个装满水的气球,惴惴不安。
她昨晚几乎没睡,心烦意乱地盯着螺旋而上的阶梯,她怕打扰姜书嬿,也不好频繁大幅度地翻身。窗户外的夜色变淡了,像兑了水的墨,江迟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起身锻炼。
她沿着小岛的海岸线跑了一段,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浅腥味,她却并不觉得难闻,那是海洋里的微生物分解释放出的二甲基硫醚。
跑得累了,她找了块干净的礁石坐下,点亮手机,干干净净,没有来自时相儒的只言片语。
或许他还没醒。
大大的世界里只有她手机屏幕那点小小的光芒,当她按灭屏幕时,周身一切都黯淡下来。
她撑着胳膊,脊背贴上礁石,在石头上躺下。
世界黯淡,唯有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她能看见云层后躲着的月亮,月亮亦印在她眼底,勾出弯弯的轮廓,渔船浮在海面上一动不动,灯光俱灭。
耳旁静了,所有的喧嚣声都离她远去,她只能听见海浪扑涌的飒飒声,那声音永恒不灭,从不知多远的海洋里传来,一浪推着一浪,浪声渐大,浪花却渐小,最终轻柔地扑到她脚边。
这道浪似乎走了很远,反反复复,从她童年时开始跋涉,轻吻过她八岁的小腿,十二岁的皮鞋,又在一个二十七岁的凌晨与她重逢。
江迟迟目光深沉地望着那道翻涌不息的浪,忽然就想到了几天前许处长的那个问题。
“你既然已经在清京市谋得一份高薪体面的工作,为什么选择重回小岛?”
她想,她为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刻干净的空气、寂静的天、暖烘烘的礁石和生生不息的浪。
不再是污浊的鼻息、嘈杂的街、油腻腻的脸和压抑的格子间。
她无法像海鸟一样自由地飞,但最起码,她可以选择在哪里降落、筑巢。
不在清京、不在大厂,而在这个让她心安的地方。
如果身边还能有他...
江迟迟从不相信命运,可这一刻,在她想起他的瞬间,手机轰然亮起,像在礁石上开了一扇通往天堂的窗。
来电人,“时相儒”。
江迟迟怔怔地望着那三个字,划开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