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林子里一截长出地面的树枝横在路中间,树根估计也有好多年了,长得又粗又高。白羽尘的马毕竟是御用的,官员们也不敢怠慢,选的是最有经验的汗血宝马,一下就越过了树根。但魏九安那匹不一样,且不说本来就累了,但也不会越过障碍物,看着前面的马越过去,这才尽力效仿。
但是,就是这么一效仿,终究还是没越过去,马蹄被树根绊倒,马发出一声哀鸣,摔倒在地。
魏九安也没躲过,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膝盖磕在了石头上,破皮了,一瞬间的疼痛使魏九安的眼泪都刺激出来了。
魏九安疼得喊出了声。白羽尘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勒住缰绳,回头一看,看见魏九安抱着磕伤的腿,靠在树旁,额上的汗都出来了。
白羽尘立刻紧张地喊了句:“子矜!”
魏九安看了他一眼,咬着牙道:“皇上,我没事,你先去追鹿吧。”
鹿又不重要,所以白羽尘本想停下看他的伤口,但架不住魏九安确实想要这么大的猎物,只好满足他,道:“你别乱动,等我回来找你。”随后继续朝鹿追去。
白羽尘还是追上了。
他一箭射穿鹿的喉咙,鲜血涌出,鹿倒在地上,才失了生命。
下人们过来将鹿抬走,随后对白羽尘道:“皇上,这鹿该如何处置?”
白羽尘看了它一眼,道:“抬回营帐去,告诉他们,这是魏九安魏侍卫捕来的。”
下人躬了躬身,挥手叫来几个人,抬着鹿退了下去。
白羽尘立刻一勒缰绳,掉头去找魏九安。
魏九安还在原地没动,依旧疼得要命。
白羽尘下马,满脸焦灼,道:“子矜,很疼吗?我本该交代驯马的人给你选匹好马的,我以为他们不敢怠慢你……”
魏九安道:“没事的,我也就疼这一会儿,包扎好就没事啦。”
白羽尘抿了抿唇,轻轻将他的裤腿撩开,看见了他膝盖上的伤口。
膝盖虽撞在了石头上,但并没因撞击而重伤,反倒是岩石边缘划伤了皮肉,才使得这伤看上去格外严重些。
白羽尘把自己缠腕用的布条解下来,简单地包在了伤口上。
白羽尘道:“先忍忍,等回了帐房,我让御医给你看看。”
魏九安无论多疼都还是那么欠,笑道:“我可真是该多谢皇上恩泽了。”
白羽尘满眼心疼,道:“别废话,我扶你起来。”随后,伸手托住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但是,现在的魏九安只有一条腿灵活,还没走几步,腿就一软,跌了下去。
白羽尘也忘了什么礼仪规矩,下意识凑他近了些,魏九安便正好倒在了他怀里。
魏九安也是没由头的害羞,脸一红,忙想要推开他。
白羽尘也不再矜持,道:“子矜,我抱你上马吧,万一要是再伤严重就不好了。”
魏九安只好红着脸点了头。
得到了魏九安的允许,白羽尘立刻将他抱了起来,跨上马背。
也正在这过程中,白羽尘的玉佩与他佩刀的金属环碰撞。
叮当、叮当。这是二人都能听见的两声。
但共三声。还有一声,只有魏九安能听见。
魏九安则斜跨着,没有缰绳让他抓,他手还真不知道该放在哪儿。
白羽尘又道:“子矜,若是不自在,便抱着我的腰吧。”
魏九安刚想说不,白羽尘就猜出了他的顾虑,笑了笑,道:“不算你僭越。”
魏九安这才迟疑着伸手抱住了他,头靠在白羽尘身上,还算结实可靠。
白羽尘也不野了,慢悠悠地骑马回去。
天黑下来,二人回了帐房。
营帐外,白锦忻正等着他们二人。
方才远看不清楚,如今离近了,魏九安看这位长公主则愈发真切。
她亦是一身骑射装,未戴钗环,也束起了高马尾,看上去更添几分英气。
白羽尘下马,最后扶着魏九安踩着木凳走下来。
见白羽尘走来,白锦忻行了礼,微笑道:“皇兄。”
魏九安拱手行礼,道:“臣参见长公主。”
白锦忻这才看向魏九安,也笑道:“前几日便听闻皇兄身边多了位侍卫,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魏九安有些不好意思,道:“公主谬赞了。”
待会儿要进营帐,当着一种臣子的面,白羽尘也不方便扶着他,便唤了位太监过来扶着魏九安,自己走在前面,先入了营帐。
臣子面前还是该克制避嫌,魏九安即使心中有些不愿,但还是跟在了白羽尘身后一步的位置,跟在他身后。
方才在围场里,一向重视礼教的天子为了他的伤不惜逾矩抱他上马,此事确实能动人心,眼下魏九安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间也对白羽尘产生了好感,甚至于有些仰慕。
他突然觉得,君王也不一定尽是薄情郎。
他在后面跟着,白锦忻在前面对白羽尘耳语道:“那个侍卫的出身,皇兄可曾查了?”
白羽尘微微侧头,道:“自然查了。本也不是朕要提拔,只是他正好是御前侍卫,又正好被安烬引荐,这才有了几分印象。”
白锦忻挑眉,道:“仅仅是有几分印象?”
白羽尘叹了口气,道:“他暂时不信朕能待他好,便也只能慢慢来。”
营帐内。
官员们正坐在大厅里,面前摆着菜品,谁也没动筷,都在等白羽尘他们回来。
见白羽尘与白锦忻入内,大臣们纷纷起身,作揖行礼。
白羽尘落座在主位上,魏九安站在了他身后,默默侍侯着。
白羽尘与大臣们以及草原上的几位部族首领客套几句后,与安烬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安烬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白羽尘身侧、也就是魏九安身前,微笑道:“魏侍卫,皇上赐座。”
魏九安看向白羽尘,作揖道:“多谢皇上。”
白羽尘拉着他的衣袖,让他也落座在自己身侧,道:“让你随侍,实在是误了你用膳的时间。这样吧,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自己夹。”
魏九安还有些不好意思,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魏九安还想再说,白羽尘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麻团塞进他嘴里,魏九安的话立刻被堵了回去。
魏九安:“……”
白羽尘看着他被烫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其实这场宴席也挺没趣儿的,不过是大梁宗亲们与草原部族的首领们之间互相寒暄,没什么紧要大事,所以魏九安也就没在乎,只一味吃着面前的饭食。只是那些肉都太老了,不好吃,所以他也没吃多少。
宴席散后。营帐内。
白羽尘脱下大氅,仿佛卸下了重担,唱出一口气,道:“可算清净了。”
魏九安刚想说话,便见下人端上几盘烤肉和烧酒,顿时不言语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些烤肉。
白羽尘看出了他的馋,笑道:“宴席上没吃饱吧?来陪我喝两盅?”
魏九安咽了咽口水,道:“要不还是先吃吧……”
但是,与之同时,御医也来了。
御医请了安,白羽尘便道:“给他看看腿吧。”
御医将包在伤口表面的布条解下来,又清理了一下伤口上的灰尘,这才给魏九安涂了点药,重新扎上。
虽然疼,但从前比这重的伤他也不是没受过。可今日有白羽尘握着他的手,倒显得不一样了。
御医走后,白羽尘没有提伤口的事,反而笑道:“好啦,现在就咱俩了,吃吧。”
魏九安自然乐得,夹了块肉,边吃边道:“这肉似乎与旁的不大一样,倒是新鲜得很。”
白羽尘倒了杯酒递给他,道:“是你射下的那只鹿。”
“啊……”魏九安颇觉有些尴尬,挠挠头道,“我还没吃过鹿肉……让皇上见笑了。”
白羽尘笑笑,又给他夹了一块,道:“今儿见你倒是高兴得很,比在宫里还多了几分精气神。”
魏九安倒是没察觉,只联想到了那日自己与白羽尘关于“分桃之爱”的对话,没想到这么快便对他换了一种看法,有些尴尬地道:“有劳皇上费心,那日心情不好,有所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白羽尘吃了口菜,摆摆手道:“无妨,你我之间不必这般生分,就算是没有龙阳之好的想法,也还是知己,也不必将身世作为鸿沟。”
酒过三巡,白羽尘又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认为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论好坏,畅所欲言便是。”
魏九安久久没吭声,白羽尘叹了口气,道:“我从出生就因前朝大臣站队,因政局所迫成了太子。人人对我都是君臣之礼,而去真情实意。如今你来了,我反倒觉得不该这样。人与人之间、好友之间都不该是这样的。”
“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魏九安思索片刻,道:“皇上自然是好的,与我所认为的君主不同。”
二人俱是沉默。
魏九安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多说,索性闭了嘴。
白羽尘得了他这一句,便已经足够,不再强求,只道:“多谢。”
魏九安连忙道:“其实不必这样的。”
看着白羽尘颇有些疑惑的眼睛,魏九安接着道:“你……也很好。”
魏九安微微一笑,道:“就算我不是最好的臣子,皇上也是最好最擅权术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