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九安似乎是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微微笑着走了。
魏九安洗好手后,喝了药,在长生殿转悠了几圈,去后院喂了喂鱼,白羽尘才端着饺子过来。
白羽尘笑道:“来尝尝,我跟你说我煮的可好吃了。”
魏九安夹起一个,吹了吹,吃进了嘴里。
白羽尘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魏九安:“有点烫。”说着,端起一旁茶碗里的茶水,喝下不少。
白羽尘:“……好吧。”
白羽尘看着他夹起一个凉些的吃下,再次满怀期待:“好吃吗?”
魏九安慢慢咀嚼,咽下后笑道:“好吃,我夫君做的都好吃。”
白羽尘还怕他勉强,道:“要不要来点醋?方才忘拿了,我去给你拿来。”
魏九安笑着看他,没言语,算是默认。
白羽尘的厨艺得到了肯定,满心欢喜,连忙去小厨房拿醋了。
白羽尘出去后,魏九安才松下那口气,不再抑制着喉中的疼痛与那味腥甜,弯下腰用帕子接着,吐出了那口污血。
但似乎比没吐更加难受,他一连吐了几口,几乎是把早上喝的药和方才吃下的那个饺子都吐了出来,才算好受些。
自欺欺人终归还是没用,他也没彻底摆脱了痨症的疼痛。
白羽尘回来时,见他手里攥着沾了血的帕子,心道不好,将醋放到一旁,几步上前,弯腰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是不是又难受了?方才问你你还不如实说,竟又背着我。”
魏九安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哎呀无妨,今儿可是初一,过了年就好了。先把饭吃完。”
白羽尘从他手中把帕子接过,还是一脸的不放心,忍不住道:“要不然还是别就着醋吃了,醋太酸,万一一刺激,又该难受了。”
魏九安却道:“没事没事,我就爱吃酸的,吃一点没什么影响,又不直接喝。”
白羽尘只好给他倒了一点,还要嘱咐,道:“少蘸点。若是难受吃不下,就放一会儿,等好受了再吃,反正也能再热。”
魏九安又夹起一个饺子,蘸了蘸醋,吃了下去,笑道:“好啦好啦,知道啦。瞧你,恨不得比我阿娘都操心。”
白羽尘也给自己倒了点醋,嘟囔道:“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没个分寸,我不看着怎么行?”
魏九安妥协,不与他争辩,笑着给他也夹了个饺子,道:“行啦,吃吧,凉了不好吃了。”
白羽尘还是没违抗魏九安的“命令”,乖乖吃了饺子,“贱贱”地笑:“白夫人有心啦。”
魏九安笑骂一句,又给他夹了个饺子。
饭后,倒也没什么与平日不同了。
白羽尘要去和诸位大臣一同祭祖,告慰天地,抚慰先祖。
流程太过繁琐,魏九安身体不好,经不住那“三跪九叩首”的礼节,白羽尘也不想让他经,便叫他好好在长生殿歇着,或者给下人赏点新岁的银钱,等他回来便是。
直到酉时左右,祭祖祭天才结束,白羽尘也得闲,打算去奉先殿看看白珩。
奉先殿。
宫人似乎刚打理完,供桌上几乎一尘不染。
白羽尘也不想再走形式了,没有点香,直接跪坐在蒲团上,微微一笑,道:“父皇,儿子来看您了。”
白羽尘道:“子矜得病那回,我还在您这儿哭来着。现在一看真不值当的,现在子矜也好好的,也没经历什么太大事。那天实在是不理智,经不住事儿,跑您跟前嚎了一嗓子,您可别笑话我。”
“其实吧,去年三月初我过来,本来还想跟您说说话的,但是子矜在嘛,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说,还得是私下,咱俩慢慢聊。”
此时,白羽尘抬头,看见白珩牌位前的香火灭了一根。
白羽尘立刻站起来,道:“哎呦,怎么灭了?来,我给您点根新的。”
新的香火点好插上后,白羽尘看着白珩的牌位,心里难免不起涟漪,刚冒尖儿的酸涩被他压下去。白羽尘吸了吸鼻子,似是自言自语:“还哭,改不了了,多下我面子。”
待调整好了,白羽尘又跪坐下去,道:“父皇,羽昼去边关戍边了,之前追击程榭旧部,受了些伤。这傻子也不给写封家书,不跟我说说他的伤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衬,就想着将他调离辽东那边,结果他还就不同意,偏要在璥良城守着,怎么说都不肯动。”
白羽尘踌躇片刻,旋即道:“不过也挺好的。羽昼没来跟您说过吧?他前些年有心上人了,是个特别厉害的侍卫,现在不能叫‘侍卫’,人家之前领兵打仗,战死在璥良城了,我前些年给他封了统领,人家现在是禁军统领了。为国捐躯,不辞辛苦。可惜了,俩人到最后都没成亲,羽昼也没张罗着在边关再置办个院儿了,就打算跟那位统领过。”
“您走了这么些年,朝廷当初打天下的那帮人都变了,就您那二儿子——白羽昼他是一点儿没变,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犟,谁说都不听。”
白羽尘故作调侃,道:“现在我也管不了他喽,也就是您和母后,您二位的话他估计能听进去。要不然,我这圣旨在他那儿恨不得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您这江山,我也没给您丢。您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志在何方,当初听了我俩儿童虚言和朝臣站队就立了我。我倒是还怕呢,万一那群老木头回头一个不高兴,再把我给推下去,您这辛苦半生打的江山就全丢了。”
说到这儿,白羽尘又下意识想到了魏九安:“当初我还在建章宫那位手下当了几年傀儡,憋屈死了,现在想想我可真不是个东西,怎么就这么没骨气,给了她把持朝政的机会。”
“后来,子矜来了。他又变法又除奸的,那叫一个雷厉风行、毫无顾忌,我那时候才真正算是个‘皇帝’啊,想想够有趣的,当了三年傀儡一样的‘假皇帝’,我本还以为会一辈子听一群墙头草的话了呢。结果您看,权力还回来了,您这大好河山,现在正是算是让姓白的当家了。”
“您还记得那程榭吗?我小时候可天天听您说,他还是从起义的时候就跟在军营,算是个在战场长大的主儿。我本还以为他能是个忠君爱国的,结果后来也造反了,让子矜弄死了。一个将军,叛国当了反臣,这还是我继位以来第一次。”
当初白珩在位的时候,边关大将谋反的事层出不穷,好在最终尽皆镇压,没惹出太大的纰漏。只是程榭谋反太过声势浩大,牵连进去许多官员,白羽尘当时又没什么镇压的经验,所以头疼,在所难免。
“还有那个宋楠,之前看他也算个善茬,结果家风不严,还加入了程榭造反的阵营。真是,够善变的。”
白羽尘起身,拿起白珩的牌位,用袖子擦了擦。
毕竟是开国皇帝,宫人不敢怠慢,这牌位摆了许多年也跟新的一样。
白羽尘叹了口气,但似乎不想让自己在父亲面前太过伤感,很快掩去了伤感,随后道:“父皇,这位子不好坐啊。还是您坐着好。您也是的,不让我再多学习几年,就把我推上来了。”
白羽尘将他的牌位放下,道:“父皇,下次再来就不知何时了,您保重吧,我过些日子,恐怕也要去陪您了。”
白羽尘整理了一下衣袍,朝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深深作揖。
“您征战天下,儿臣自小敬仰。可惜了,我做不成千古明君,志不在此,辜负了您的重望,父皇恕罪。”
平身后,白羽尘的内心似乎更加平静,继而开口:“吉人天相不在我。父皇,抱歉,我是您最不值得夸耀的儿子。”
长生殿。
白羽尘到时,魏九安已经吃下药了,现下还算一些精神,没再起热。
天已经渐渐黑了,太阳落下的时候,魏九安还喝着药,没看见最后那抹晚霞。
魏九安就坐在榻上,拿着本书认真地读,等着白羽尘回来。
以至于白羽尘进门时,魏九安看的入神,没听见他的脚步。
白羽尘也不忍心打扰他,便轻轻走进来,默默坐在他身边,提前给他倒了杯茶。
片刻后,魏九安看完书,才发觉白羽尘在自己身边,立即笑道:“进来了怎么也不说句话?我都不知道你来了。”
白羽尘揽住他的腰,将茶水喂到他唇边,笑道:“怕扰了你的心境,你这般安静的时候可不多。”
魏九安喝了茶,故作生气,道:“说的好似我是什么易躁之人。”
白羽尘笑着哄他:“哪里哪里?我夫人情绪最稳定啦。”
魏九安将书放到一旁,顺势靠在他身上,道:“羽尘,腿酸。”
白羽尘笑道:“好好好,来,哪条腿疼?我给你捏捏。”
魏九安躺在他怀里,将右腿搭在他膝上,道:“这条。”
白羽尘挽了挽袖子,轻轻给魏九安揉腿,还不忘问道:“怎么样?这个力道好不好?”
魏九安舒服地眯上眼睛,笑道:“不错,继续保持。”
白羽尘笑道:“那必须的,咱俩‘老夫老妻’这么多年,我最懂你了。”
魏九安:“‘老夫老妻’?”
白羽尘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道:“习惯这么叫了,听着可还顺耳?”
魏九安笑道:“多听听就顺耳了。”随后又指点起来,“就这个位置,膝盖附近,多揉揉。”
白羽尘笑道:“行,我用些力,疼了告诉我。”
魏九安点点头,“嗯”了一声,闭目养神了。
等他腿不疼了,白羽尘轻声问道:“子矜,晚上要不要吃点什么?”
魏九安摇头,道:“吃不下。”
白羽尘想了想,道:“要不要吃点糕点解解腻?山楂糕?你不是爱吃酸一些的吗?正好让那个云滇来的厨子做些糕点给你。”
魏九安缓缓睁开眼,笑道:“我正想说,最近也馋酸的了。”
白羽尘笑道:“那就山楂糕吧,我现在就让他做,待会儿做好了就吃,没准儿还能看见宫外放烟花的。”
魏九安笑道:“好,那你快去,我先喝药。”
白羽尘给他盖上毯子,抱着他,道:“我陪着你,再叫个人去传话就好了。”说罢,抬手唤来个小太监,叫他去传话了。
片刻后。
宫人将山楂糕端进来,白羽尘立刻接过,拿起一块儿喂给魏九安。
魏九安笑道:“哪有那么娇气?还用喂到嘴边。”
白羽尘还是愿意喂他,道:“你躺着自己吃不方便,我不得尽到夫君的责任。”
魏九安便不多说了,由他去,认为吃东西还是不能耽搁的。
吃完山楂糕后,魏九安也不想总在榻上歇着了,白羽尘便拉着他在长生殿的院中溜达。
长生殿的墙不高,当初白羽尘并不想让魏九安觉得长生殿是个“牢笼”,所以并没有将长生殿的院墙太高。反之,视野算开阔。
站在院中,能看见宫外有几户人家陆陆续续点起烟花了。
五彩斑斓的,在空中绽开,一朵接着一朵,好似将宫外的欢声笑语也带了进来。
白羽尘看出他想出宫,道:“子矜,等元宵节的时候,咱们去逛庙会吧,也挺长时间不去了。”
魏九安看着烟花,无暇看他,应道:“行,听你的。”
他兴致正浓,白羽尘也不好打断,便陪着他一起看。
渐渐的,空中的烟花越来越多了。
有大有小、有明有暗,几乎尽不相同。
万家灯火,不用出宫也能看见了,魏九安觉得,他一开始所期盼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大抵也正是如此。
这盛世来之不易,倒有些像劫后余生了。
但新年不能想太多这样悲哀的。魏九安重新抬起头时,看着呈于空中的“万家灯火”,心头一暖。
入眼,漫天锦绣、前路平阔。
他心之所向,用自己平生的气运和呕心沥血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