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天光撕裂血色苍穹迸发而出,光芒如无尽的流金长河倾天而下,忘川与十里彼岸花海皆被无垠光耀覆盖。
河底传出低沉而急促的暗潮涌动声,震颤着每一寸河床。
忽然,河中央卷起巨大漩涡,一道庞大黑影蓦地从漩涡中心破水而出,乍一声婴儿般的啼叫,九只蛇头飞搅着腾空而上,掀起忘川河十丈惊涛。长而巨大的蛇头直冲天穹仰起,九条蛇颈铺天盖地四散扭动,周遭山河为之倾塌。
一阵地动山摇后。
巨兽逐渐安静下来,下半身蜷伏在忘川河水面下,露出的九条蛇头朝河畔站着的一个人低俯下去。
“好久不见了,九婴。”
忘川河畔,宸夙抬手轻抚了抚最中间的那只蛇头说。
九婴是诞于混沌纪元的冥界上古妖兽,曾是创世魔神魇之主的坐骑,自魇之主神陨后便一直盘踞在忘川河底,直到两万多年前。宸夙成为掌管幽冥的死神,它认出宸夙所戴的往生戒指上有它旧主的气息,便认宸夙做了主人。
“今天把你请出来是想问你件事,关于混沌石。”宸夙道,“我碰到了点麻烦,需要借魔神魇之主的旧物混沌石一用,但不知道具体在哪,九婴,你能感知到它的力量吗?”
九婴承上古魇气而生,与蕴含上古魇气的混沌石同基同源。在这世上,唯有相同的力量之间才能互通互感,九婴或许知道混沌石的具体位置。
蛇头吐息带动九条蛇颈微微张合扭动,九婴发出一串嘤嘤嘤的啼叫。
“你是说,大荒坤位,横十纵三?”宸夙问。
九婴点了下头。
大荒坤位,就是说在如今人界的西南方,这点符合肖昱说的南湘。只是这横十纵三……
宸夙模糊印象里,“纵横”应是混沌纪元的记位法,而他生于后来的初鸿纪元,实在不知“横十纵三”是何解。
看来,回去又得麻烦一下长老了。
晨风柔煦得微醺。天光熹微,风穿过花海,在他身后荡开一层赤红的浪。
忘川浩荡,河灯千盏星星点点,明暗错落地浮在水面上,烛光贯连成一条金丝线,往远处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边。
“九婴。”
宸夙静默片刻,眸中晦暗,“我真的很想知道,二十年前,就在我现在这个位置,站在我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他低着头,看着如镜的忘川水面,看见了水里自己的倒影——
亦如二十年前。
等等,二十年前?!
他突然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倏地聚起,盯着自己的倒影看,持续地看,仔细地看,越看越觉得脑海里有一个什么东西的轮廓正在变得清晰。
二十年前,被人推搡着来到忘川河边时,他眼里也是这个视角。而当时,他似乎看到了身后那人半个轮廓。
此刻,和那时一模一样,几乎分毫不差的视野和角度,竟意外让他依稀记起当时自己看到的那个情景。
那个人站在他正后方,身体大部分跟他重叠,样貌已然无从知晓。但他当时似乎在朦胧中隐约看见,忘川水面倒影里,他右侧似乎多出了一只……
一只神翼!
那个人……竟是神界的神明?
这下,宸夙有了些头绪。
是否因为二十年前他孤身一人闯入神界带走一位神明,得罪了诸神,神界随后才派人来想要除掉他?
可若真如此,神族长老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之前问过长老当时发生了什么,长老却丝毫没提这些事。
是长老有意瞒他?还是另有隐情?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脑海——
根据他当时的状况,足见那人对他下了十足狠决的杀手。而长老作为执掌神界的神祇,他此刻甚至不敢笃定,害自己的那人不会是长老亲自派来的。
倏尔,九婴动了动蛇头,突然又对他婴儿般啼叫了几声。
宸夙似乎不太理解,迟疑地抬眸,“你说,在哪失去,就在哪找回来?”
听九婴这意思,是让他……
再沉一次忘川河底?
·
步行拐进西坊巷,已是晚八点。
头顶乌云蔽月,只有他身后巷口边立着的那个光杆司令路灯将熄未熄,给眼前石砖小道上添一抹昏亮。
刚才,他已经给长老传了信,连带着那个他看不懂的“横十纵三”——二十年前忘川河之事固然存疑,但眼下尚需长老的帮助,在找到混沌石之前,他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并且他这一路上,都在琢磨妖兽九婴最后的那句话。
在忘川河里寻找记忆——他此前不是没有生出过这个念头,但基本一闪而过,而且当场就被他否决了。
毕竟有二十年前的前车之鉴,谁也没法保证,他若再次下到忘川河底,是能找回他失去的遗忘的那些东西,还是会重蹈覆辙,再次忘掉一切。
离家还有几十米远。
忽然,宸夙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极强劲的寒意蓦地从他心脏里勃发,像泵一样一点一点传导进他浑身血脉。千年玄冰般的寒冷在他体内肆意流涌,无情吞噬着他身上的余温。
他一个趔趄歪倒,失衡踉跄到路边,身体贴着广告栏立杆滑下,蜷在地上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
额头冒出冷汗。
眉毛和头发开始结出白霜。
嘴唇青紫,面色越发苍白如纸。
他双手紧抱住自己身体,试图用所剩无多的体温驱散这汹涌寒意——
无济于事。
寒霜开始在他身上蔓延覆盖。他呼吸急促艰难,每一次吸气都象是从冰窖里汲取至寒冷气,直刺进他心肺。
视线逐渐微弱,周围物体开始在他眼里模糊起来。他挣扎着喘息,但喉咙仿佛已被冻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渐渐无力——僵硬——麻木——
死亡。
最后一丝昏昏沉沉的意识里,他感觉到自己残存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熄灭、成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