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上百根飞刃同时被拔起,血柱顷刻从长老神翼上迸出,如无数朵诡异妖冶的红花乍然间争相怒放。
一口乌黑毒血从长老嘴里吐出,在他身下漫开,染黑了暗褐色的泥地。
见状,宸夙瞳孔骤缩,被雷击中般呼吸一滞,双手架在身前不住地颤抖。
“长老,我……”
“对不起,对不起长老,是我没……我没控制好……”
他声线碎了般,以为是自己没控制好力量,才害得长老伤到了内里。
“银……银芝……”
长老强撑着气断断续续说,“你回,神界,帮……帮我,找银芝……”
“好,我去找,我现在就去找!”宸夙吊着胆,小心翼翼把长老扶起来,“我先送您回去,找冥医给您用药,您一定要等我,我很快回来!”
要塞南边有一片低丘山谷,守卫幽冥之门的冥兵军队就驻扎在此。宸夙匆忙把长老带回营地,即刻叫来军医。
虽说神祇与冥界人有别,这些冥界的药对长老起不了什么大用,更治不了根本,但总归聊胜于无。
·
转眼,冥界已至日暮黄昏。
宸夙带着从神界药阁找来的仙药银芝匆匆赶回来,刚跑进山洞,却见长老床边竟赫然站着个红衣女子——
她俯身在长老旁边,两手在身前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对长老做什么。
可宸夙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女子必是叛军派来杀害长老的细作。他当即一步上前,剑锋抵准了她后颈:
“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颈后一袭寒意把姑娘吓了一跳。
她倒抽口气缓缓转过身,却见寒光凛冽的剑锋正直抵自己喉间,仿佛下一刻就会无情地穿喉而过夺走她性命。
她呼吸骤停,额角渗出涔涔冷汗。
宸夙上下打量了眼这姑娘,一袭艳艳红衣与外面十里彼岸花海同色,肩后三千青丝如墨染,面若冰玉,姿容姣好,生得倒如出水芙蓉般清纯无瑕。
尤其是她这双眼睛,像氤氲雾气笼罩下倒映着星光月影的镜湖。
“宸夙,你……不认得我了?”
姑娘弱弱开口,这双让宸夙目光为之停留的眼眸里,此刻竟透出些委屈。
宸夙心脏怦然一颤。
他分明从未在旁人脸上见过这种表情,甚至对姑娘此刻这番反应完全没概念。可他莫名觉得压抑难受,觉得是自己又做错了事、对不起了谁。
他定定站着,注视着姑娘盈盈泛光的眼睛,毫无意识地放下了剑。
敌意烟消云散,他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挖空脑海竭力去想,去搜罗着自己印象里这个红衣女子的影子——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那就一定是他忘了。
“对不起,我……我记不清了。”
他声音很低很弱,犯了错的小孩子似的,甚至不敢抬头跟姑娘对视。
姑娘扑哧一笑。
“你这什么反应,你怕什么呀?”她哭笑不得瞧着宸夙,“忘了就忘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样嘛。”
闻言,宸夙才讷讷抬起头。
从他刚诞生起,长老就告诉他,他跟其他神祇不一样,别人可以犯错但他不能,别人犯了错可以被原谅但他不行,他必须掏空一切倾尽所有去认错去补偿去忏悔,只有这样他才能活。
向来,只要是他的错,无论大小不管后果,在别人眼里永远都是死罪。
他没有资格去怀疑别人对他那些指责和审判的虚实真假,无论如何他都只能认错,不能反驳。
一万年。
没有一天他不是提心吊胆。
有些时候,他真的不想再这样委曲求全,窒息般地苟活于世了。可每每想到长老曾经不知为他付出了多少才保下他,他又不愿辜负长老一番苦心。
“好啦好啦。”
姑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是被你救回来那朵彼岸花呀,这十几天你日日给我喂灵露,你真不记得啦?”
宸夙恍然愣住。
这……这就是他日日用灵露,灌溉的那株忘川河边的那株彼岸花?
留在东域驻守要塞这些天,他每日傍晚外出巡视都会路过忘川河畔,经过那朵凋零的彼岸花。
它和他一样,孤零零地不合于众。
许是瞧着她蔫蔫的样子,心里渐渐生出些朦朦胧胧的相怜相惜感,宸夙才想试着用自己的灵力滋养它——
都是孤独的灵魂,与同类格格不入,如果它能活下去的话,他便也能。
“可你,你怎么……”
一朵花突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宸夙不可思议地上下观察着她,一时惊呆得说不出话。
“你的灵力帮我塑了肉身血脉,”姑娘提起艳红裙摆,高兴地原地转了一圈,“我当然就带着我的灵魂化身成人,不用再被束缚在一朵花里喽!”
看她如此激动,宸夙也只能配合地干笑着点点头,虽然他还没反应过来。
“来来来你过来,你先把你这什么……灵芝,先放下。”
姑娘一把拉过宸夙胳膊,将他拉到长老床边,像刚才一样俯下身,继续在长老神翼上的伤处略微施法:
“我跟你讲,这老爷爷中的毒叫夜魅,我们冥界特别古老的一种奇毒!你这神界的灵丹仙药看着也能用,但见效慢,还不如我直接把毒引出来呢。”
“你能引出来?”宸夙微惊。
“当然能,你可别小看我们彼岸花妖的本事。”姑娘信誓旦旦道。
片刻后,见长老神翼上被毒沁出的如网般的黑色条纹的确在渐渐变淡、消退,宸夙松了口气。
“对了宸夙,”姑娘突然问,“我听说,神界现如今在编的有十位神祇,各自叫什么名字,是什么神格我都知道。但那里面……好像没有你诶?”
说着,她笑嘻嘻看向宸夙:
“是不是你太厉害了,鹤立鸡群,高高在上,他们那些等闲的神祇没法跟你相提并论呀?”
宸夙脸色忽地凝住。
“不是。”
姑娘皱眉,“那是为什么啊?你可是亲手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咱可不能连个……”
“别说了!”
宸夙声音凌厉了几分,蓦地打断她,“从现在起,你跟我没关系。”
两人间乍然安静。
许久,他才低着头沉声道,“对不起,我是个罪神,我只会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