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深,晚风拂过彼岸花海。
忘川河沉睡在天地间,波澜不惊,河灯星星点点倒映。广阔的水面澄明如镜,包罗万象,将天穹盛满。
河畔,彼岸花丛间,扎根着一棵万年岁数的老扶风树。宸夙和小烟花并肩坐在树下石头上,眼前是浩荡的忘川,身后是漫山遍野十里赤红花海。
小烟花——
这是姑娘刚才围着宸夙左求又盼,才从他这里讨来的名字。
在他心里,她是朵遗世独立的彼岸花,盛开的花瓣倒映在忘川水面上,如夜空绽放的烟花灿烂明媚,风华灼灼。
而他,却是阴沟里不敢抬头的蝼蚁,他自知这姑娘从来就不属于他。
“所以……”
宸夙低着头,闷声道,“你不想跟我一样的话,就别跟我有关系。”
“不想我跟着你,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这世上?”小烟花委屈地站起来,怨怨叫嚷道。
“因为我从没想过你会出现!”
“但我就是出现了!”
小烟花二话不说,闷头就扑到宸夙怀里环抱住他的腰,“我来都来了,你有本事就甩掉我啊,既然你把我带来了你就得对我负责,负责到底!”
宸夙心跳漏了一拍,怔在原地。
从没有人这么抱过自己。
他只觉全身僵硬起来,木头似的杵着,低下头讷讷看着怀里的姑娘。
耳根到脖子一热,心脏越跳越快,砰砰砰快要撞破胸腔飞出去。
片刻,他试着动了动想脱开,可小烟花无论无何也不肯泄力放手,磁铁似的紧紧吸在他身上拔不下来。
“你……”
很懵,很紧张,他连声音都吞吐。
“你能不能先……先放……”
“我不放!”
小烟花脱口而出打断他,脸严严实实闷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地摇头。
胸口一阵摩摩挲挲的轻痒,宸夙只觉得心里慢慢化开一滩温水,顺着血脉流遍全身,把他僵硬的身子融化。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难过,长老安慰他的样子,于是迟疑着缓缓抬起手,抬到她脑袋后面,手掌一点点接近她,直到手心被她细碎的发丝瘙痒到。
可片刻后,他却还是放下了手。
“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那我该怎么办?你还有长老,我只有你了。”小烟花委屈巴巴道,“你真忍心看我刚出生就没人要嘛,长老没放弃你,你也不能把我给丢了。”
她吸吸鼻子,倔强地缠着他。
胸口忽然有一点点湿。
“诶你……”
“你别,别哭啊……”
见小烟花竟流出眼泪来,宸夙顿时慌了神,一时间抱也不是松也不是,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他本就没见过什么女孩子,更没见过女孩子哭。
想了想,他赶紧取出长老之前送给他的可以看到外面天地万物的灵石。
“这个送给你。”
他把灵石塞到小烟花手里,转眼又摘下自己手腕上豢养灵气的玉镯。
“这个也送给你。”
他把玉镯戴到小烟花手上,见她还是撇着嘴闷闷不乐,连忙又忍痛拔下自己神翼上一根翎羽。
“还有这个,也给你。”
把雪白的翎羽别在了小烟花腰侧玉佩上后,他茫然挠挠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周围,左思右想着身上还有什么能掏能送的东西,能给的全都给她。
小烟花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从哭变成笑让宸夙又是一懵,他也不知原委,但见小烟花好像不难过了,他便也稍稍释了口气。
“好啦好啦,别送了,有你这样掏空家底安慰人的嘛!”她假装嘟着嘴,实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拉起宸夙胳膊,“快跟我走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补偿我的份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诶,去哪?”
宸夙犹豫着拉住了她。
如今,众神祇分守在冥界各地,他可不能随意乱走,他的存在万万不能被其他神祇发现。
“放心吧,小地方,出不了东域,没人发现得了你。”小烟花看出了他的顾虑,边拽着他走边说。
·
夜晚,冥界东域罗汉街。
人流熙攘,车马络绎。
街道两旁各式摊位琳琅满目,店铺门口橙红灯笼高高挂起,明明暗暗的灯火一直往前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今日是冥界每年一度的社神节,依照习俗,人们会走街串巷共跳傩舞,驱瘟避疫,祭神跳鬼,罗汉街热热闹闹彻夜不休,祭神天灯长明至天亮。
“走啊,愣在这干嘛?”
小烟花回头,见宸夙停步在街口。
没人能理解宸夙此刻心里是何种感觉。面对眼前从未见过的热闹,他就像刚出生的小孩子被扔进深海漩涡里一般,紧张迷茫甚至害怕,不知所措。
灌进双耳的喧闹让他心里发抖。
“怕什么,习惯就好了!”小烟花一把拽过他,硬将他扯进攘攘人流。
罗汉街行人摩肩接踵,宸夙脑子一片空白,僵僵地被小烟花生拉硬拽着往前走。他小心翼翼左顾右盼,侧身躲躲闪闪,生怕一不小心跟别人撞到。
在他眼里,走路不小心擦碰到别人是极无礼之行径,是万万不能犯的错。
忽然,他感觉右腿被碰了下。
“啊……对不起。”
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声道歉,然后才低头,却见一个四五岁小男孩竟抱着他右腿,仰起稚嫩的小脸冲他露齿笑。
他懵懵愣愣地看着小男孩。
接着,小男孩伸手指了指他神翼上的翎羽,然后继续朝他端出笑脸。
“人家喜欢你这羽毛,看你愣的!”小烟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拍了下宸夙,接着取下腰侧宸夙送她的那片雪白色翎羽,笑盈盈递给小男孩,“来,姐姐这个给你,喜欢就收好哦!”
小男孩捧过翎羽,喜滋滋地笑。
“多可爱的小弟弟,摸摸头!”小烟花朝男孩抬了抬下巴,示意宸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