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营帐里烛光暗淡。
桌上熏着香,小烟花睡得正熟,宸夙已经在床边候了两个时辰。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把她往外推,她会被别人伤害;把她留在身边,她又只能跟着他做抬不起头的蝼蚁。他不奢求什么,只想让她平平安安的。
可命运的岔路口,往哪撞都是墙。
自身都难保的人,又何来保护旁人之说。他连自己的深水泥淖都未曾爬出,一身枷锁,又如何把他最爱的那朵鲜花插在不染淤泥的岸上。
他究竟能给她些什么?
想了想。
他有些紧张地深呼吸一口,迟疑着半站起身,朝小烟花缓缓低下身子。
“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越来越快,在寂静的营帐里格外清晰,呼吸逐渐紊乱,脸颊愈发滚烫。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微弱鼻息,近到她眉心的温度也沁热了他的鼻尖。
他闭上眼,任凭慢慢降落的双唇消磨着他和她之间最后一丝距离。
一毫,一毫,……
一朵芽孢蓦然冲破硬厚干瘪的土壤,蓬勃生长,在他心底散开枝杈,长出新叶,结出待放的花苞。
他喜欢的很多。
可冥冥之中,有种意识在告诉他,他的吻永远只能给她一人……
刹那间,他却突然停住了。
只差最后一毫。
神冥殊途——
四个字就像一段无限绵延的高山横拦在他面前,他怎么都翻不过去。
他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真的能这么做吗?
明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还自私地把最贵重的最独一无二的吻留在她身上,倔强又无理地把她占为己有。
来日,若有一个和他一样喜欢她珍惜她的人,一个什么都不用顾虑,什么都不用害怕,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以光明正大护她一生平安喜乐的人……
他替她掖好被子,离开了营帐。
烛台上,火苗将熄未熄。
·
接下来几日,东域要塞这边接连收到了多封来自其他要塞的捷报。
各方叛军主力皆已萧清或投降,三域冥兵正在联合加紧搜寻剿灭叛军残部,众神祇准备返回神界。
宸夙知道,自己也快该走了。
“大人,您真不打算带烟花姑娘一起回去啊?”随宸夙回营帐的路上,胖冥将问,“那姑娘是真心喜欢您,大伙儿可都看在眼里呢。”
宸夙眼眸微垂,摇摇头没有回话。
于他而言根本没有打算不打算这一说。他没得选,从小到大向来如是。
胖冥将叹了声,“那还真是可惜了。您说实话大人,您其实也是喜欢烟花姑娘的,对不对?”
“我……”
宸夙略微迟疑,脚步也慢了下来,“我应该是……不,我不知道。”
“你明明喜欢我的,你知道!”
他话音刚落,后方突然传来声喊。
宸夙和胖冥将双双回头,见小烟花正远远站在彼方夜色下望向他。她朝他跑来,被风吹起的艳艳衣袍在身后荡开,如一簇燃烧的赤红火焰般惹眼。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她扑上来抱住他,磁石一样紧吸在他怀里,“你不喜欢我,那晚干吗一副要亲我的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宸夙脸颊顿时涨起一片绯红。
“哟!”
胖冥将忍俊不禁,立马转过身,“那你俩聊,我就不打扰了哈。”
夜已深,营地里一片寂静,篝火映出的亮光在地上闪烁窜动。
头顶是无边的浩瀚夜空,脚下是三寸微亮的光。宸夙和小烟花站在微光里,仿佛这尘世间此刻只有他们二人。
“你……你都知道啊?”
宸夙眼神躲闪,声音弱得像蚂蚁。
“你差点就亲上了,干嘛突然停下来?”小烟花怨怨捶了捶他后背,“我装睡多不容易,真是浪费我感情。”
宸夙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算了算了,”小烟花叹口气说,“给你个机会弥补,答应我两件事。”
他迟钝地轻哦了声。
“第一件。”
她抬头,闷闷不乐地看着他,“我现在特别沮丧,你先把我哄好。”
把……把她哄,哄好……?
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宸夙侧过脸避开小烟花的目光,喉间吃力地咽了咽,几乎是战战兢兢地缓慢抬起双手,左手试探着环过她的腰,右手一点一点往她头上接近。
下一刻,他屏住呼吸,轻揽过她后脑勺,把她脑袋紧贴在了自己胸口。
软绵绵的温热从他怀里漫开。他像吃了软筋散,坚硬的外壳碎裂,里面凝冻的血脉融化流淌成水,全身内外充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松弛舒适感。
一种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紧抱进身体,独自占有它的全部的幸福和满足。
他突然就不想放开了。
“好吧,那就第二件事。”
小烟花突然抱他抱得紧了些,闷声道,“带我一起回神界。”
宸夙脸色蓦地一沉。
全身漫流的温柔刹那间重新凝冻住,须臾的幸福与享受烟消云散,冷风裹挟着拨不开的阴翳,支离破碎的伤痛和命运的千刀万剐扑面而来。
一如大梦初醒。
“抱歉,我不能带你回去。”
他眸色暗沉如黑夜,慢慢将她从身上推开,眼底透着深冬寒霜般的冷漠。
一时间,周围静得只有风声。
小烟花主动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