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叶展才掏出打火机丢给他:“抱歉,我平时不抽烟,忘了火。”
接过那银质的、口红似的圆柱形打火机,温疏风彻底明白了。
但他点燃了烟,并没露出什么表情。轻描淡写道:
“你猜的不错。不过我比你想象的恶劣多了,除了故意把你引来渝州,制造了一些契机让你不经意间沾了因果,还推测并利用了你那和我类似的心理让你几次三番差点被杀。”
温疏风手指间夹着烟却不吸,烟被风吹去一多半,空气里弥散开一股好闻的淡淡巧克力香气。
“只是我没猜到尤念九怎么会知道这些,还去的那么快,这是我计划之外的变故。”
说话间温疏风似乎有些累,弯下腰想休息一会。“害的我不得不临时把阿妍叫过来,逼着陈永动手。”
好半晌,他看着即将燃尽的烟头,笑了下:“得,最后还被你算计咯。果然啊,还是不该相信那小哥儿是个局外人——话说他和这些因果有什么关系?我到现在也想不通。”
叶展知道,他在说叶净月。
“我确确实实看到有提着医疗箱的医生进了临江酒店。在那不久后,那小哥儿提着蛋糕就来找我了。”温疏风看着摊开在旁边的医疗箱,苦笑,“早该想到的,那是长江商会的人啊。”
他把烟头埋进沙子,慢慢地碾着,“我还以为,曾经救过他一命,好歹别出卖我。你们长江叶家的人啊,果然一个个都是人精。”
叶展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来:“其实,并非按照你想的那样:我是被你牵扯进这场因果中来的。”
温疏风:“什么意思?”
叶展:“换句话说,从一开始,我就未必不是这因果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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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黑夜的东风区巷在短暂的沉寂过后再度炸开硝烟。
枪林弹雨,血肉横飞。
子弹击穿铁皮,空气中翻飞着被击飞的铁锈碎片,硝烟、尘灰的气味,混合着不知是血腥还是铁锈的腥甜弥散开。
江山左臂中了一枪。他牙关紧咬着捂住冒血的伤口,看向对面,蓦地睁大了眼——
烟尘四起。一个高个儿女人的身影被尘土勾勒出轮廓。
洛丰明没穿防弹衣。她踩着脚下的尸体,步伐稳健,独眼迸射出寒光,不时朝对面射击着。
有一颗子弹擦着她的额角飞过。撕开绷带刮破皮肉,血逐渐染红了她半张脸的绷带,仿佛一朵渐渐绽放的玫瑰。
对面的警察太过鲁莽武断。哪怕他们装备精良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正面对抗之时哪怕他们倒下四个对面也要倒下一个。
很快渐渐地,对面的枪声愈来愈稀疏。
洛丰明冷笑一声,脱下血迹斑斑的外套捏在手里,随时准备往空中一扬。
——这个信号代表着,全员出击,包围对方。
可就在她刚准备抬手之际,她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蓝色的集装箱后突然滚落出什么东西——
隔着几个数十米长的集装箱,她依然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一个钥匙扣,在四处迸溅的火光中忽闪忽闪反光。
洛丰明当即愣住。
半秒之后,她将皮衣外套的两只袖口反转过来,露出白的那一面,朝着身后的空中抛去。
集装箱后,左臂中弹的江山正咬紧牙关,左手握枪准备射击之际。
他突然看到随着那高个子人影把衣服抛向天空,对面剩余不多的几个人全部冲了出来。
而后——那高个儿女人蓦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朝着那些人举起了枪口。
几声枪响过后,冲出来的几名歹徒全部应声倒地。有人似乎反应过来想把枪对着女人,但已经被那女人动作极快精准无误地击穿了额头。
枪声的回音在集装箱之间散去。这一回,东风区巷彻底安静了。
……失血过多昏迷前,江山模糊地看到,那个高个儿女人正在向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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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展:“其实尽管一开始我也很疑惑……”
温疏风打断他,声音凉凉的:“不重要了。随你怎么想,现在的一切都已成定局。”
“我毫不怀疑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抱着纯粹的利用目的。但是——”
叶展话锋陡然一转,“你明知道,亲自现身救我,首先不提对你自身的危险——因为你压根不在乎……只是这样做,对你呕心沥血的周密的计划来说有多大风险。”
叶展肆无忌惮但神情笃定地、仿佛说着事实一般讲着自己的猜测。一面观察温疏风的反应。“我们,真的只是你的棋子吗?”
果然。叶展看到,温疏风扶眼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叶展乘胜追击:“更何况那时候,你根本不清楚对面具体是什么人,手里有多少枪……”
“你不要想得太多。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你们这些棋子。”
温疏风打断他。徐徐道,“既然你知道了我是这么一个凉薄的家伙,自然不会为了什么朋友情谊去置自己的计划于危险境地。”
他讪讪地笑了笑,抬眼看向神情复杂的叶展。
“更别提了,叶展,从一开始,咱俩就根本没友谊。”
“别嘴硬。你想骗了所有人,温疏风。”叶展望向远处的江面,“偶尔甚至想骗过自己。”
空气短暂的沉默。温疏风终于抬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叶展手揣在口袋里按下一串号码。“想救你。”
温疏风静默了一刻,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打量了一下叶展,“就算你是趁着我被烟雾呛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把我弄晕的,你又是怎么一个人办到,把我从那即将变成废墟的工厂里拖到江边来的?”
“而且,哪怕是现在……”温疏风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包着纱布的手掌,“就算是现在的我,把你打晕,然后再大摇大摆走进永胜置业的地盘被那些莽子乱棍打死,那也足够力气了。咳咳……”
“你这个人也太自私了。”
一道冷漠的声音自他们背后响起。
温疏风诧异地转过头,看到面若冰霜的宁远正朝他们走来。“你就这么死了,考虑过那些竭尽按照你的计划,全力帮了你,去了却因果的人吗?他们怎么想?”
“最起码,你考虑过你弟吗?啊??至少你弟还没死呢!”宁远红了眼睛,吼道。
他指指叶展:“你以为是谁进了火场,谁把你背到这儿来的?就凭他那小身板?”
温疏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旋即笑了。叶展却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失望。
果然,接下来他叹了口气:“可是我若不死,就没法定他的死……他一定有办法脱罪的……”
温疏风重新跌坐在地,喃喃道。“他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啊,那我的因果债……”
“人死不可复生。”叶展上前一步,按住温疏风的肩,那话怎么听都不像在安慰人。
但紧接着轻飘飘道:“但杀人偿命。”
闻言,温疏风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就像你所说的,他背了因果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