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墙角,冰冷的青石板渗上来彻骨的寒意。
远方传来打更声,空气阴冷湿苦,夹杂着稀疏乌鸦哀鸣。
“从哪里来,便到哪里去。”道士抚摩他的头顶,慈祥地对他道。
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狗趴伏在不远处,眼神幽幽,耐心等候。
他心下惨淡,混沌间,这一生走马灯般闪现。
寒冷到了极致时,连颤抖的力气都一点一点消失,指尖仿佛浸泡在煮沸的滚水中,甚至感到有些炙热难安。
倦意袭来,黑暗张开无边巨口。
那条野狗嗅到了濒死之气,缓缓靠近,乌黑的舌头迫不及待地伸出,携着腥臭而粘稠的唾液卷向他的嘴角——
……
柳渡惊恐挣醒,瞳孔放大,心如擂鼓。
那野狗贪婪的目光似还未从他的眼底隐去,眼前倏然落入一张“惊世绝伦”的脸。
看到那人时,这个极其夸张的词,便不知为何,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靠得很近,窄挺的鼻梁刀刻斧凿一般笔直没入山根,瞳仁墨黑,清冷深邃,在背后火盆余烬的映照下,投下一小片眼睫阴影,眉头微微轻蹙着。
他手中正握着一条沾湿的布巾,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柳渡嘴角的伤口。
“醒了?”那声音低沉温润,尾音略缓。像是一支柔软的刷子从耳廓轻轻拂过。柳渡觉得自己的指尖到心脏连接处,泛起一阵麻意。
不会还在梦里吧。
他眨了眨眼。
试着张口,舌尖却沁入淡淡的腥甜,那锐疼,却让他冻僵的脑子瞬间清明。
我还活着。
是那人救了我。
柳渡下意识地,想翻身下床道谢。
“别动。”那人抬手按住他的肩,动作不重,却透着不容置疑。
掌心的温度从肩胛骨传来,锁骨处有些钝痛,随即便覆上了一层轻微的凉意,有淡淡草药香气传来。
“师父吩咐了,先清理了外伤,不知道骨头断没断,要等你醒了才能检查。”他淡淡解释。
指尖又沾取了些药膏,点在他的嘴角。动作极轻,甚至感到一丝微微的痒。
柳渡的耳尖倏地烧了起来。
那人并未察觉,收回手,随即起身,向一旁吩咐道:“慧澄,麻烦请师父过来一趟吧,告诉他,小施主醒了。”
柳渡的余光这才看到,屋子里侧,竟有两个光溜溜的小脑袋,正凑在一处好奇地打量着他。
闻言,其中一个立刻脆生生地应了声“哎”,倏地一跃而起,朝门外奔去。
另一个看起来腼腆些,乖巧地朝他咧嘴笑了笑,作了一个揖。又踮脚从桌上取了一盏茶,吹了好一阵儿,小心翼翼地凑近柳渡的唇边,喂他抿了一小口。
这茶水清甜甘爽,洇入他干裂的唇,将他嘴里的苦意尽数拂去。
柳渡抬眸,朝那小和尚露出个感激的笑:“谢谢小师父,我叫柳渡。”
那小和尚脸颊泛上一阵红晕,放下茶盏,指了指那名男子:“这儿是白鹭寺,是虚白哥哥救的你。”又指了指自己,“我叫慧觉。”
顾虚白拢了拢盆里的炭火,随手又添了几块。屋内十分暖和,丝丝热意楔入,取代了骨头缝里的寒,僵冷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
“一会儿法慈方丈来了,再给你仔细检查一下。如果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明早再托人带你下山,找个医馆看看。”
柳渡方才略动了动四肢,骨头应该没断,便道:“谢谢,应该没什么大事……”
话未说完,屋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了,一道圆滚滚的身影踏着碎步进来,卷进一阵夹杂着寒意的夜风。
“哎哟,你可算醒了,都两个时辰了。”柳渡眼前一花,还未回神,便觉一股重量落在身侧,床板轻轻一震。
只见一个面如满月的胖和尚稳稳坐下,身上裹着一件洗得发旧的僧袍,眉眼间透着几分喜感的慈祥。
“我瞧瞧我瞧瞧。”老和尚凑近,两指一伸,捏起他的下颌,左右翻看,嘀咕道,“还好,就破了一点儿相。”
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捏了捏胳膊、肘关节、手指:“这儿疼吗?试试看能弯曲吗?”
又向下抬了抬腿,检查了一番膝盖、脚趾:“这儿呢?捏这儿有感觉不?脚趾头能不能动?”
柳渡全然插不上一句嘴,只能点头或者摇头地应着。
“刚才可把老衲吓坏了,虚白把你扛回来的时候,你人都硬了,怎么拍都拍不醒。
“要不是一鼻子俩眼儿还在出气,差点老衲就得给你念往生咒。”
“夸张了吧师父。”顾虚白淡淡吐槽。
法慈方丈仍在絮絮叨叨,活像说话二倍速的在世弥勒。
柳渡心底却忽然氤氲起一股说不出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