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书笑着摆摆手,挥手作别,自此,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再有交集了。太仓太子,希望你能实现世人所期盼你完成的使命吧。
越过竹林,月子书走向了自己来时的街道,玉清思足下几点竹林便已消失,转过几处回廊,来到千里莲塘之上,有一人乘舟正在下棋,棋盘对面却无对手。玉清思飘然而至,也不行礼便坐下了,那小舟竟只如同被湖中锦鲤轻推了一下,半分晃动也无,可见来人武功之玄妙。
“她想要什么?”洛景栀轻轻落下一枚白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过只低头凝视棋局,旁人倒也看不出什么,只是此刻的他脸色也有些过于白皙了,玉清思还担忧了几句,可只有洛景栀知道,十年来自己的身体从未如此爽快过,那五年未曾突破的御风心法竟然短短三天就破镜了,原来最后一重是浴火重生。这样美好的滋味让他贪恋,而这份贪恋,让他恶心。
“纹银三千两,你派人送去吧,浣花园玫瑰圃。”玉清思那修长如笋尖的手指正清清拨弄着荷叶上的露珠,想起方才擦身而过之时,那女子悠然自若的模样,不由得心内一笑,亏她想得出来,纹银三千两。常人若是有机会攀上他这尊贵无匹的朋友,必会将此情记在账上,可她却用纹银三千两一次结清了,真这么不欲与他们日后再有什么关系了吗?
“三千两。”洛景栀嘴唇微张,手下的棋子也凝滞了,也未曾料到月子书想要的竟然是,钱?不过三千两,是不是也太便宜了点,也罢。品味着这三个字,颇为无趣地掷下手中的棋子,眼睛望向千里莲塘,目光如莲花一般洁净无暇。
玉清思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男子无奈一笑,若是一个人向来高高在上,习惯颐指气使,必然是难以接受一个低贱无比之人的帮助的,说不准,在自己被救的下一刻,就是马上杀了那见证过自己狼狈之人,“景栀,你会怎么做呢?”玉清思在心里默默想着,却没有问出声。
回去之后,月子书想要的三千两白银如期而至,倒不是抬了来的,而是庄主悄悄把她叫去,给了她三张银票,还给她放了几天假,嘱咐她好好休息。芒种之后,百花皆谢,唯余荼蘼,千洲城外的望春山荼蘼花开的正好,三人便结伴而行去往赏花。
望春山除了有千洲最大的满山荼蘼花,还有着万里茶园,来往的山客都少不得饮上一杯香茶再走,喝完茶再去往探云峰求几支好签。荼蘼司缘,佛曰: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千洲人都相信荼蘼花是自己前世的爱人,到探云峰拜花神,能让自己找到前世的爱人,再续前缘。在花季来往此处的少男少女无数,倒是月子书三人初来乍到,被人群挤得不行,本不想抽签,也只得顺着人群一起,去往香堂敬上了一炷香。
三人倒是都抽到不错的签,月子书的签语写着:临溪成夏,熠熠生花,无奈笑着摇摇头,将竹签一抛,只见那签子倒插入香炉之中,很快便淹没在香灰之中了。
川云和浅柯还没来得及阻止,上前责怪道:“这签也未必只有姻缘一种解释呀,签上说小姐的前路必是繁花似锦,怎么样都是好的,小姐万不该扔了的。”
月子书摊开手无奈笑道:“已经扔了,那可怎么好呢?”但神色之中分明是毫不在意的,川云和浅柯自小便拿这位主子没办法,只盼主子的前路不要再那么坎坷才好,花神大人啊,你千万不要和小姐计较,还是保佑小姐找到可托付之人,白首偕老。
月子书微微侧身,却是看到川云的签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浅柯的签云:昭昭如愿,岁岁安澜。感情都是拿好句子来凑,月子书虽不真心相信这些东西,但还是祈愿这两个丫头今后能如这签语一般幸福美满。
下山之路,三人选了人少的那一条,比来时更能好好欣赏两侧的花香,虽已不是新茶的季节,那风中的茶香依旧清晰可闻,远处还传来那幽微的花神庙的香火气,真正的望春山此刻让奔波的三人心中都万分平静,不禁想到小时候三人在黄龙山的日子。
月子书虽然年纪最小,身材也最瘦弱,可自小性子跳脱,总是蹦蹦跳跳上山,上到一半便累了,川云和浅柯便一人拉一只手,拖着她上山。
后来月子书修习道法,习得踏雪的身法,黄龙山在她脚下便如云间一般轻盈,三人竟是再未同路一起爬山了。
“好久没看到累成这样的小姐了。”浅柯感叹道,她知道月子书如今全然使不出那些道法和武功了,但是一直不敢问。
“这五年,小姐到底去了哪里?”川云也不敢问,可是总觉得小姐五年来变化实在太大,从之前张扬任性,变成现在温和淡然的模样,即便与念情太子道不同,可当时为什么要一走五年呢?
月子书叹了口气,五年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再次见到两个丫头也如同恍然隔世,不知从何说起:“我去了人间,师父说最难的修行都在人世间,若不是此番的修行,我都几乎要忘记,和你们一起相伴走在山路上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川云和浅柯虽然听不懂,但是她们确实也感觉,许久不曾和以前一样了,如今这样平平淡淡,挺好。至于过往的那些年,那些人,忘了也好,不必再提。
三人行至山脚之处,叮铃声传入耳中,竟比那日宫宴之上的乐师国手弹奏的仙乐还要动听,寻音探去,原来是一处茶馆,店名遥枝寄春,她们听见的叮铃声原来是店家挂在门前的一记风铃,春日之中更显清脆,不由得让三人驻足,又在此处饮了一杯茶。
山脚处往来小贩极多,甚至还有卖包子的大叔,担着那冒着热气的蒸笼正欲往山上走去,各类彩绳,饰品,鲜花,茶叶的摊子更不计其数,那茶馆就像是在此处迎来送往的主人一般,静静屹立在这里不知多少年了。茶水饮尽,月子书却还是望着那屋檐上的风铃发呆,那是只陶瓷和竹筒做的普通风铃,你猜价值几何?
账房先生觉得,怎么着也值不了三千两银子,他可是为主家赚了好大一笔生意!故而店长把他痛骂一顿之时,他真是觉得委屈极了。
“要让人把风铃再买回来吗?”玉清思忍俊不禁,看着前方淡然依旧,却连自己一贯要喝上一杯的芳竹沁雪都放下了,那天下最端方雅逸的太仓太子殿下。他自小与洛景栀一起长大,出生玉秋国,长于朝澜谷,故而两人从小便如兄弟一般,天下自然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洛景栀。
由于这身上的蛊毒,洛景栀从小修身养性,除了朝政上的事,一向是自居自处,头一次和女子有这样“肌肤之亲”,这女子本也已经事了拂衣去,但她竟然用太子所赠的三千两银子买回了太子茶园的一挂亲手做的风铃。风铃可清心静神,虽是太仓太子亲手所做,可也只是十岁小儿的水准,三千两确实是亏了。
今日他和洛景栀望春山一行,真是有了有趣的发现呢,本想桥归桥路归路的两人,看来缘分不浅,洛景栀波澜不起的心湖,多年来只为月子书泛起过涟漪,愧疚或感激,厌恶或逃避,思虑多了,有了俗世的七情六欲,神明也会堕成凡人,不知是福是祸?
道德经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因缘际会,一切也许天意自有安排。
洛景栀将茶杯轻轻一掷,杯中茶水竟然溢出了一些,可他丝毫也感受不到烫,本欲来此静心调理,却还是碰见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难道是孽缘?若月子书施展魅术想接近自己也罢,若贪图自己的钱财权位也罢,若为了给家人报仇也罢,可是这些通通都不是那女人想要的,偏偏他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那女人却一点都不在意自己付出了什么。
最终,洛景栀倒也没有真的再让人把风铃赎回。月子书回到家中,把风铃挂在门前,一夜无梦。
“小姐昨夜没有做梦了诶。”浅柯一大早端来早饭,兴致勃勃说道。
川云也点点头,掩盖不住的高兴,“看来真的是三千两的风铃非同凡响,有镇神的功效。”
月子书咬着馒头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挂风铃清脆婉转,最重要的是竹筒里的清心香让她闻了很舒服,虽然三千两足够买好多清心香了,但是留着这么多钱总觉得不自在,还是花了的好。
“诶,小姐,竹筒里面还雕刻了栀子花的图案呢!”浅柯欣赏这风铃,越看越觉得这风铃清雅不俗。
“嗯嗯。”月子书边吃了口馄饨,边点头应答,却突然想到洛景栀的名字里面,也有栀子花呢。
不对,这人怎么无处不在啊,也不知道身体彻底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