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回信过去,孔家再来信就不止薄薄的一张纸,直接专请了人赶来一架马车。
当时马车被赶到枕风坊门口时还不显,而后有仆役要搬下来几个大箱子,才把枕风坊上上下下都吓了一跳。
俞溪当机立断请马夫把东西送到作坊,任凭店里的伙计和客人去猜送来的东西。
“老太爷心中所好我也实在不知,今日事务繁重无法到场拜会,实在是麻烦俞老板。”信到这里浸出一点不明显的墨渍,“您若有要求尽管提。”
马车来时塞满了乌七八糟的不知道从哪弄的木料玉料,走时运货似的拖走了一车“配好的”署了枕风坊的扇子。
俞溪观察了一下阿青惨不忍睹的脸色,还是最终还是顺着良心摆摆手,放过这个因为对作品要求过高一直在折磨自己的可怜人。
“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看好了再唤你。”
阿青得令后便以平生未有的速度退出俞溪的隔间。
小朱从旁边冒出来撞了下阿青的肩膀:“怎么样?”
阿青一个趔趄后堪堪站稳,闻言狼狈地抓了一把头,放下手时指缝间就多了一小撮头发。
“我得先去休息了,你要是真的好奇就去问俞姐。”
他懊悔,懊悔不该被俞溪展露出来的木雕技术吸引,懊悔自己不该主动要求担当机关师的位置。
谁要是能弄明白俞老板想的什么,搞清楚她描述的那些机关是什么构造,他就立刻拜此人为师。
眼见阿青一副天旋地转的模样往外走,石翠怀里抱着新拿到手的料子走到小朱身边。
“小朱姐,你有没有看到今日俞姐的发簪——”
“那谁能看不着。”小朱揶揄道。
原是俞溪托人把那朵木梅接成了一只发簪,今日算是第一次拿来簪发。
俞溪扶了一把头上的发簪,手中的稿子重若千斤。
唉,也不能拿阿青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当驴使唤啊。
*
大概是因为名气够大,技术够硬。
这回枕风坊招匠人简单了不少,只是鱼龙混杂的什么样的都有。
俞溪一个一个地查过去,头痛欲裂时才发觉只有两种人最好用。
一种是纯粹地追求更高的制扇水平,旁的一概不在意的。一种是真的穷困潦倒,在意不了其他事儿的。
“就这几个?”乔禾站在俞溪身侧,手指点在一个被划掉的名字上,“这个怎么也给筛下来了?”
俞溪恍若初醒,仔细回想了下。
“太傲气,现在背后站的人不简单。水平又不及鲁启十之八九,真放在一块能把整个作坊拆了。”
鲁启自那回被俞溪拽出去敲打了一整天。虽然依旧不是很服气,但是多少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不满了。
整个枕风坊他能看上的,就是那些各个方面都能碾压他的,尤其是写字儿作画上。别的他一概不关注,偶尔挖苦两句。
别谈能镇住鲁启的也就那么一个。
这种神放一尊在枕风坊里就够了,再放一个,俞溪没时间和他们掰扯。别谈这人出身就有点问题。
乔禾压住纸张的手挪开,赞许地点点头。
俞溪顺利敲定一帮新的承接定制功能的画师和制扇师后就赶回作坊,小朱与阿青被叫来的时候还有点发懵。
若说枕风坊主事的是乔禾,那作坊这边就是小朱。
“再过一月就把他们的活儿停掉?”小朱后退几步撞到身后的柜子,惊觉自己失态后忙站正,“俞姐我……”
与小朱截然相反,阿青阴云密布的脸终于转晴,拱手只差原地拜谢俞溪终于招来了几个同样精通机关的人来分担自己的痛苦。
待阿青步履轻盈地走出隔间,小朱终于平复好心绪。
“俞姐,这样直接停掉的话,恐怕不妥啊。”
闻言,俞溪并不发问,一双漆黑的眸子只静静地看着小朱。
“你说。”
“俞姐。升米恩,斗米仇。”小朱放在身前的手指不断搅动,胸脯止不住地上下浮动。
见俞溪没有打断的意思,小朱才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
“他们过往的日子算不上好,好不容易在这儿得了底气。您这一停,他们的日子一不好过——”
小朱说到这儿抬眼瞧了瞧俞溪的脸色,见她没生气才开口小声说道:“怕是会反咬一口。”
窗外风声呼啸,俞溪站在桌前沉默不语的模样恰如被施了定身术,小朱的声音无措地一点点低下来。
俞溪今日应对那些脾性稀奇古怪的画师与工匠时产生的怨气被一扫而光。
对,就是这样聪明勇敢又善良的员工。
小朱与乔禾,皆是不可失去的。
“思虑得很周全。”俞溪眉头松开,面色柔和如冰雪般融化,“只是有关此事不必担忧,相信我,我不会叫他们回到从前那种生活的。也不会蠢到给自己留那么大的隐患。”
小朱被搓红的手指终于得了喘息的余地,仅仅是等待的那会儿眼底已经染上微红。
“嗯,我相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