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找谁不一样,俺在家也是闲得慌,有个人拉呱就行!”兰香一边笑,一边坐在西首的八仙椅子上,不安分的大腚帮子来回地磨来磨去。
“赶紧回屋睡觉去,在这凑什么热闹!”长富把金莲熊了一顿。金莲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只能听长富的,哄着孩子睡觉去了。
“要想拉呱,去俺西屋去!”长富贼溜溜地瞟了兰香一眼。
兰香一边跟在长富后面,一边发醋地说:“你这快成小老头了,还能老少通吃哩!”
“再胡说,呆会儿俺弄**你!”长富朝着兰香的大腚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眼瞅着方臣也不小了,长富一点儿也不上心,却把方臣的两个姑姑急坏了。方臣虽然长得不赖,但整天吊儿郎当,舞刀弄枪的,也没盖个屋,怎么能讨得到媳妇呢。
他大姑长琴和二姑长竹趁清明上坟的时候来到娘家,跟长富说:“哥,你得张罗着给方臣盖屋哩,没有个像样的屋,就算俺俩姐妹磨破嘴皮子也给他讨不来媳妇啊!”
长富圆眼一瞪,“俺去哪里弄钱去,整天在家忙得要死,又当爹又当娘,你们俩当姑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亲二侄子盖屋,当姑的不得出点血,要俺说,这屋你们俩包了算了!”
吓得长琴和长竹面面相觑,他们两家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都指望自家男人种庄稼地挣点儿辛苦钱,哪有本事给方臣盖屋。
“哥,让俺出力可以,俺把家里人都叫来,工钱可以不要,管顿饭就行,钱俺能借一点是一点,全出肯定不行!”长竹铿锵说道。
“行,你们俩出多少,都凑来,让方臣给你们打欠条,省得他赖账!” 长富装着一脸正经地说。
走出屋门外,长琴对长竹说:“这钱不能交给咱哥,给了他就被他祸祸了,咱把借给他的钱直接买成盖屋的料,也省得他拖着不盖!”
长竹觉得大姐说得有理,就同意了。
长琴知道长富不靠谱,就亲自找到支书仁忠,给方臣批了块宅基地。
等到打地基的时候,村里的曹老汉拉着长腔唱歌,一群光膀子的大汉拉起大夯头,一边打,一边“嗨哟,嗨哟”地附和着唱,夯道沟里跑满了各家的孩子。
金莲从家里气呼呼地跑出来,来到长琴跟前,连个姑也不叫,“谁想盖屋谁出钱,俺家方君在外面累死累活的不容易,俺不能出一分钱,俺爹也没钱,要出,你们姊妹俩出!”
气得长琴恨不得打她一巴掌,但出夯的时候闹乱子是不吉利的,就没搭理她,忍了下来。
打完夯,工人们要吃饭,金莲在家连口水都没烧。长富直接敲开仙姝家的门,把工人们都领到她家,“仙姝,工人们累得都没吃饭,金莲也忙,没空做,你赶紧张罗一下!”
说完,扭头就走了。仙姝愣愣地站了半天,赶紧去红银家买了几斤猪头肉,又去村里买了十斤馍馍。没一会儿,饭菜就被扫个精光,仙姝又把家里能吃的都翻出来,勉强凑够了一顿。等工人们走后,仙姝越想越不对劲儿,却又不敢去和长富理论,只能吃个哑巴亏。
德第的大女儿仁菊在街上见了长琴,赶紧拉着她说:“长琴,来走娘家啊,好几年没见你哩!”
长琴也是一脸惊喜,“可不咋哩,俺也好几年没见你哩,这不是忙着给二侄儿方臣盖屋么,俺哥又不肯出力,俺姊妹俩再不帮帮他,方臣岂不要打光棍哩!”
长琴瞧见了仁菊的大肚子,迟疑地问:“大菊,你这是又怀上哩?计划生育这么严,小心抓你哩!”
“俺头胎是闺女,她爹又不是正式工,按政策是能生哩,上次村里想来给进秀他爹结扎,被俺一棍子给捂出去哩!”
长琴又和仁菊拉了半天呱,见她捂着肚子也不太方便,就劝她赶紧回仁方家了。
夜里,仁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长琴给侄子盖屋,又想到自己娘家连个后也没有,还想到她爹老德弟死得不安心,被人家戳脊梁骨,她突然有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震惊的想法。
仁菊和仁方、仁元商量,“咱爹死不瞑目,要让爹在地下安心,就得有个后,如果俺这次怀的是个小子,就过继给仁元哥,给他当儿子!”
仁元光棍一个,听说自己要有儿子了,当场给仁菊跪下,仁方也跪了下来,“妹啊,你的大恩大德,哥哥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得报答你啊!”
仁菊赶紧扶起两位哥哥,说:“俺也是穆家的闺女,大爷、二大爷、三大爷都有后,不能让咱爹死了还被人笑话,俺要是生闺女就是老天爷让咱家绝户,如果生儿子就是老天开眼,心疼咱爹!”
仁菊就住在娘家不回去了,仁元赶紧交待二巧好生招待仁菊。过了两月,仁菊生了,二巧接的生,果然是个大胖小子。仁元和仁方激动地轮番抱着,在门口放了两大挂火鞭。
何嫦娥从门口经过,笑着说:“哟,生个外甥,咋还就这么高兴哩!”
“什么外甥,这是俺儿子!”仁元抱着孩子不松手,一脸高傲地说。
仁元和仁方商量着给孩子起了个名字,穆俊宝。兄弟俩又跑到老德第坟上大哭了一场,告诉他家里有后了。
仁菊的男人张利根听说了,气得叫上家族的五六个堂兄弟,拿着家伙从张家店来仁方家兴师问罪。
仁方也不示弱,叫上穆家十几口兄弟,在门口拉开架势等着。
张利根眼睛血红,“穆仁菊,今天你把孩子交出来,他是俺们张家的种,必须跟俺姓张,要么孩子带回去,要么俺死在这里!”
仁菊不敢出来,在屋里哭着朝外喊:“进秀他爹,是俺对不起你,这个儿子就送给俺兄弟,以后俺再给你生!”
“你娘家绝户跟俺有什么关系,不能连累俺老张家!”张利根的兄弟张利荣气愤地说。
“利荣兄弟,你家不是有进才么,也算是老张家有后了,俺这个儿子就送给俺哥,你就劝劝你利根哥!”仁菊在门里求着说。
“进才是俺家的,你生的儿子也是俺家的,谁家有嫌儿子多的,别说俺哥不同意,就算他同意,俺和俺爹也不同意,还让俺劝,你死了这条心哩,赶紧把儿子抱出来!”说着,一堆人准备嚷嚷着推门。
穆家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拿着家伙抵着他们,谁也不让谁。
这时,仁忠走了过来。张利根看见了,拉着仁忠说:“你是仁菊的堂哥,也是村里的支书,你评评理儿,哪有儿子不跟爹的!”
仁忠安慰他说:“利根啊,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孩子的事儿咱先不论谁对谁错,你带这么多人来闹事儿就是你不对,人赶紧带回去,其他的咱们再慢慢商量着来!”
“人不能走,走了更要不到孩子!”张利根的堂兄利民说。
“那咱们也只能叫警察来了,派出所的一来,你们全都要跟着去一趟,咱丑话说到前头,到时俺这个当支书的可不一定会向着你们说话!”仁忠一边说,一边吩咐仁元赶紧去找俊才。
利根见仁忠当真去派出所找人,一时也慌了,说:“人俺可以带走,不过你得做主替俺主持公道!”说完,让利荣把大家都带走了。
仁忠和利根走到仁方家里,利根想要去抱孩子,仁元赶紧抱着俊宝闪到一边,生怕他抢走了就不还了。
仁忠耐心地说:“菊啊,还是跟利根回去吧,如果真想给穆家留个后,以后生了儿子再说吧!”
“哥,你这是向着谁说话呢,俊宝回去后,利根就要被拉去结扎,仁菊也要带环,可咋个生儿子么!”仁方急着说道。
“什么,俊宝?你们给孩子名字都起好了,仁菊,你今天要是不跟着俺回去,咱们,咱们俩就离婚!”张利根气着说。
仁菊咬了咬嘴唇,“如果要离就离吧,孩子不能回去,俺不能让俺两哥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没想到你这么狠心,俺真是瞎了眼了,娶了你这么个媳妇,以后张家店不是你家了!”张利根不留一点情面地说完,摔门而去。
仁菊抱着头在床上痛哭起来,仁方和仁元也不知道如何劝她。仁忠叹着气,背着手也默默地离开了。
晚上,仁方跟二巧说:“二巧,咱俩趁着还没结扎带环儿,要不赶紧再生一个吧,万一是个男孩儿,就让仁菊把孩子带回去,她以后一个人可咋过日子哩!”
二巧捂在床边说:“你不要命哩,俊男疯了要照顾,俊思要上学,再生一个别说大队里不放过咱们,咱们也没法养活,再说肚子一大,肯定被拉乡里去引产,你瞒得住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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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干燥,人心也浮躁。胡红金的大女婿程买光来了,只提了两瓶酒。中午吃饭的时候,红金和买光一人干了一瓶,红金越想越来气,来走老丈人家只带两瓶酒,还一顿饭干光了,敢情这顿饭是白请他吃了。
红金喝得脸色通红,骂骂咧咧地说:“他娘的,俺家没一个好亲戚,都一个个的铁公鸡,谁也指望不上哩!”说完,踢翻了地上的洒瓶子。
买光也是喝大了,也不管他是老丈人,听出话里有话,指着红金说:“你不能老指望着坑别人过日子哩,地主家也没有闲粮喂狗哩!”
红金一听来火了,两个人闹闹吵吵,拉扯着到了大街上。一听见声音,呼啦啦来了一圈人。
红金看着人多,指着买光骂道:“**你娘的,俺真倒霉,找了你这么个女婿,不光二逼,还抠门!”
买光也不多让,指着红金说:“你骂俺娘干么,俺**你闺女!”
红金酒劲没醒,说:“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你话不能这么说!”
街上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这红金说话也没个正经。
在众人的劝说下,买光直接蹬着三轮车回家了,看热闹的也慢慢散了。就这工夫,从村外面来了一个要饭的哑巴,蓬乱的头发,穿着黄褐色的脏衣服,牵着一个同样脏兮兮的小女孩。
一群孩子跟在她们后面跑,边跑边笑。哑巴发火了,拿着地上的土坷垃就朝孩子们中间扔。吓得那些孩子四处躲闪,再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瞧着。
到了傍晚,那个哑巴带着孩子还是不走,赖在村办公室的破房子前面,支起了一块破篷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大家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了仁忠,仁忠提着烟袋过去瞧了瞧,问哑巴什么话,她也听不懂,只是啊啊地叫。再问小女孩,小女孩也不说话。
仁忠想了半天,撵她们走也不是办法,这天快黑了,娘俩能去哪里呢!仁忠示意哑巴起来,跟着他来到一处破房子前。
这房子是穆德清家的,德清是召山那一支的,他爹叫穆承启,召山和仁忠的老老爷召泰是亲兄弟。这样论下来,德清也算是仁忠的远堂叔,他打了一辈子光棍,死了五六年了,这房子就空了下来。村里的人嫌他家风水不好,也没人愿意要这块宅基地,就一直这样破败着,没人管没人问。
仁忠又从家里拿来笤帚,把房子的蜘蛛网和垃圾清理了一下。幸好床铺都在,就让她娘俩在里面对付了一晚上,哑巴用手比划着,啊啊地哼着,大概是感谢仁忠的意思吧!
村里人听说来了个哑巴,都跑过来看。哑巴正在打扫院子,看样子是打算长住下来不走了。
仁忠和支部的人商量了一下,既然哑巴想住下来就留下吧,带着个孩子也挺苦。仁忠问那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她摇摇头。仁忠见哑巴穿着黄色的衣裳,就说:“闺女,以后你就姓黄吧,就叫黄灵好了,你们想住就住,以后不想住了随时可以走!”
仁忠又把仁旗家的地分了两个人的给哑巴,反正他家也不种。哑巴也似乎能听懂些人话,高兴地一直作揖。
黄灵毕竟是个孩子,也喜欢玩的,站在街上的角落里,扯着自己破了好几个洞的衣襟,看别人玩。
方云正在和几个小女孩玩跳皮筋,“……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方云穿着白裙子,扎着蝴蝶结,跳起来就像个小仙女,黄灵眼巴巴地看着。方云瞧见了角落里的她,就跑过来,拉着她说:“黄灵,你也来跳啊,我们一起玩!”
黄灵羞涩地说:“俺不会!”
“哎,她会说话啊,我还以为她也是个哑巴哩!”仁达家的小女儿俊霞笑着说,几个小女孩一通大笑起来。
“不会没关系,我教你跳哩!”方云拉着她的小脏手。
黄灵笨拙地刚跳了一下,肥大的破裤子掉下来了,里面都没有穿裤头。一群孩子笑得更厉害了,连旁边打宝的男孩子都过来看笑话。黄灵赶紧拉起裤子,遮住了光腚,也不好意思地呆笑着。
玩完后,方云把黄灵带到自己家里。两个人年纪差不多,方云就把自己的衣服挑了几件,送给黄灵,特意多选了几条好看的绣花裤头。
仙姝见黄灵这么可怜,就帮她洗了个头,扎了一个辫子。经过一番打扮,黄灵竟然也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不比任何人差。
黄灵在方云家又吃了一顿饭,当她高兴地跑回家时,哑巴看到后竟然惊呆了,她一向凶猛防备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了下来,不知道何时,眼睛里竟噙满了泪光。
仁忠找到白石小学的校长李凡平,让黄灵上了学。李凡平是德高家二妮穆仁梅的男人,家在李孟村,离白石西村较远,就住在学校旁边的一处院里暂住着。
仁梅是白石西村的妇联主任,按理说出嫁就不能再呆在村里干了,但她一直住在村里,也就没有辞职,干得也是十分带劲儿,风风火火,比男爷们儿还猛,那时负责计划生育的妇联主任就需要这样的状态和劲头。
仁忠是支书,又是仁梅堂哥,李凡平自然会给他几分面子,一个孩子上学根本算不了什么事儿,就答应了下来。
老师给黄灵测了一下,发现她还有一点底子,在家应该上过学,就让他跟俊风、新雨、方云一个班,直接读两年级。
过了两天,数字老师给班里的同学测试了一下。最高分是95分,俊风和新雨都是第一,方云考了90分,黄灵只考了70分。
杨波老师在改到黄灵的卷子时愣住了,办公室的老郑说:“老杨,怎么了,盯个卷子看半天!”
杨波不可置信地说:“黄灵这个孩子以后肯定不简单,我卷子不小心出错了,出了一道四年级的应用题,5分,其他同学没有一个会的,但黄灵这道题做对了,条理很清晰,不像是蒙的,虽然她底子不怎么好,但是我觉得她发展潜力应该是很大的,数学天赋比其他孩子高出一截!如果好好培养,我更看好她。”
慢慢地,黄灵与俊风、新雨和方云都成了好朋友,毕竟学习好的孩子也是相互之间有吸引力的。
黄灵的成绩慢慢地赶了上来,以前新雨经常考第一,现在黄灵有时都能超过他了。新雨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出来玩的时间也慢慢少了些,经常在家里用功。俊风和方云倒是无所谓,黄灵考得好了,方云也跟着一起高兴,还会奖励她吃糖果。
有了好朋友,黄灵也变得开朗活泼起来,她并没有因为有一个哑巴娘而自卑苦恼,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嘲笑而记恨在心。
黄灵喜欢和方云在一起,也喜欢和俊风在一起,她经常穿着方云的新裙子跳舞,一点也不会生怯,她也经常会帮着方云的母亲仙姝干家务活,给方云和方涛洗衣服,晒被子,活脱脱得像封建社会的小丫鬟。
可这是新中国,新社会,黄灵的命运注定不是悲惨的,在她的意识里,她和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她和方云是朋友,而不是主仆,干活是她心甘情愿的,她觉得这是好朋友之间的帮助,而不是为了索取或讨好什么。她的家是最破的,但她内心的光却是最明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