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变好……我一定会变好……你们等着……”
“等我变成人,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们——”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滚烫的药剂顺着喉咙滑入胸腔,像一道光穿透了他体内漫长的黑暗。
他笑了,嘴角染着玻璃碴和血。
裂口愈合,皮肤重新贴合,青灰色的斑块消褪,肌肉线条利落而协调。
他的脸也变了。
骨骼收拢,五官对称,杂乱螳肢褪去外壳,留下完美而“人类”的轮廓。
“我真的……变漂亮了。”
他笑了,眼睛亮得像个孩子。
“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他轻轻抬头,看着远方混沌的废土天色,忽然有种阳光照进牢笼的错觉
风吹过,指尖不再开裂。
呼吸顺畅,血不再咳出。
他的表情从狰狞变成恍惚,从恍惚变成近乎安详的雀跃。
那一刻,阿曼塔真的觉得:
这是希望注入的瞬间。
在美好的幻想中,“嗵”一声,他的左手骨头从掌心炸出,穿透皮肤,紧接着是右臂、颈侧、后背。
他瞳孔骤缩,抓着自己脸,想把灼热的温度扯掉,却只撕下一大片脱落的皮肤,血与筋膜一齐翻涌而出。
背后的螳螂肢节一节节碎裂、融化、蜕成一堆毫无功能的废肉。
他的眼睛还睁着,一边腐烂,一边望着小孩,沙哑着喃喃:
“……你不是亲眼见过进化成功……”
咔——
他下颌脱落,话语戛然而止。
剩下的身体在原地融化,整块胸骨彻底塌陷,化作只剩一张皮的软包。
那是阿曼塔,最后的模样。
小孩站在几步之外,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血水。他看着那滩烂泥,看了很久。整个人像石头一样,被定格在风中。
许久之后,唇角才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低着头,肩膀颤了一下。不是痛,不是惊,是笑。
那笑意从喉头发出,一开始像生锈的门轴,短促又刺耳。
可很快,它脱缰了。疯了一样地从胸腔里漫出来,他笑得声音破碎,眼睛却睁得很大。
小孩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躲进书柜里的那个下午。
主城区联邦官员亲自到访,为他们家族赐下奖赏。金属箱里装着一瓶银蓝色的进化剂,全家人都围着欢呼。那天,空气是甜的,掌声是真诚的。
家里最强的那位叔叔——骄傲、英俊、被所有人寄托期望——亲手接过了那支玻璃管。现场鼓掌,鞠躬,落泪。
小孩那天调皮,躲进了书房的柜子里。
透过门缝,他看着强大的叔叔在书房里,在联邦派来的人的注视下,拔开管口,仰头喝下。
十秒后,他开始抽搐,吐血,皮肤炸裂,关节膨胀,像一只被强行吹胀的气球。
然后化成了一滩血。
什么都没剩下。
外面的人一直在欢呼,说他被联邦接走了,进入安全区,进入新的明天。
只有小孩知道真相,
他睁着眼睛,看着叔叔的尸体被清理,药箱被重新封好,然后带往下一个“忠诚家庭”。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没了叔叔的庇佑,联邦推波助澜,他的家族很快就彻底破碎,亲人一个个惨死,被彻底从主城区除名。
所以那晚,裴琮在放弃杀他后,张开蝠翼表明身份,告诉他进化剂不过是联邦的一场骗局,要和他推西泽尔下水,并帮他合作一起杀了阿曼塔时,小孩无条件地相信了对方。
裴琮是不一样的。
他是唯一不相信联邦的人。
小孩站在血泊边,身上的风干血迹与污泥早已干裂。笑声已歇,喉咙发痛,眼眶酸涩,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低头,看着自己。
指背上,青蓝色的蛇鳞蜿蜒而出,沿着掌骨蔓延至手腕、臂弯,光滑、冰凉、活生生的。
是活着的代价,是复仇的筹码。也是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脏死了。”他嘴唇动了一下,无声吐出。
下一秒,他抬手,猛地用指甲刮向自己手背。
尖锐的抓痕划过皮肤,鳞片被生生撕裂,血线随之蜿蜒而下。
他一下一下,像疯了一样撕扯着手臂、锁骨、肩膀上浮出的鳞纹,像要把整层皮肤连带那条血统一并剥下来。
血糊住了眼睛,他也没停。指甲断了,抠进肉里,他也不在意。
耳边轰鸣作响,全身火烧火燎地疼,可他还是没停下。
那条蛇尾无意识地显化出来,蜷在地上哆嗦,他红着眼一把抓住尾巴,往断铁上狠狠一勒!
尾巴顿时被勒出深痕,生理性抽搐起来,牙齿死死咬住袖口,肩膀抽动得厉害。
“……滚出去……”
“别留在我身上……别再像你一样……”
他把自己折腾得像一只浑身剥皮的野兽,终于在最后一次抽搐中,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听见自己哥哥的声音,哥哥的基因早已住进了他全身每一寸缝隙。
哥哥说:“你做得很好,晏止。”
为了那一瓶进化剂,所有人绞尽脑汁,血流成河。这场没有赢家的游戏里,命运倾轧、崩塌,风声鹤唳,尸骨成山。
而那瓶改变他命运的进化剂,从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
裴琮抱起了他。
鼠尾和西泽尔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裴琮沉默片刻,才道:“带去给维兰德治疗,我会开出维兰德满意的报酬。”
他的目光转到阿曼塔身上。
鼠尾不忍地别过头:“维兰德大人吩咐,要将他带回去做实验。”
维兰德说的研究,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解剖这么简单,不知还有多少残忍的手段,鼠尾不敢阳奉阴违。
裴琮说:“就埋在这吧,维兰德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决定。”
鼠尾接过了晏止,低声道:“是,裴先生。”
裴琮抬手摸了摸西泽尔低垂的脑袋。
“走吧,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