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缨因说起箭疮须得换药之事,谢循就即悄无声息了,却还真将此事给忘却了。
沈淙见状笑而不语,又在振缨与他换药之时,因问起刘脉之事,振缨言是,刘脉本是要在今日刺配牢城的,可却因那脊杖太重以致此时还且无法起身,因就说是往后再顺延几日。
他也即诧惊道,“只却二十脊杖,如何七八日过去,还且无法起身?”。
也才从振缨口中得知,依因刘脉当初为鲁惇作证之事,一使军巡院一干胥吏都遭牵连罚处,军巡院胥吏因之挟私报复,直将二十脊杖杖出了二百杖之凶酷。
如今能且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之幸。
也是他使尽身上钱银,才将其刺配之日,稍且顺延了几日。
沈淙良久无言,半晌才道,“终却是我害了他。”。
若真是因此,一让刘脉枉死,断去了丁刘二氏最后一点血胤,那他可真是罪无可恕了,因又叮咛振缨,这几日多费心照料着点,至少也得保全性命,又问,“阿婆她,可还好?”。
振缨直是摇头叹气。
沈淙也知他这不过明知故问,颇有假仁假义、惺惺作态之嫌,因也就缄口不言。
待振缨将药换好,又再与先生闲坐敲棋一时,见时色已近隅中,便不得不起身作辞,也是为应先生之命,动身去往薛侍郎处行卷。先生却是让他稍待,过得一刻,应声出去的蓬生麻生又再进来时,手上各都捧着方托盘,便即开口问先生道,“这是?”。
先生只要他自行查看,待他掀开托盘上罩布看时,蓬生手上却是一把高丽画扇,与一卷韩柳碑文,先生言是与薛侍郎的馈礼;而麻生手上,竟是二十条五十两银铤。
沈淙惊得叫一声,“先生?”。
哪知先生却只轻描淡写道,“与你的,拿着与我买果子酥酪。”。
“买果子酥酪,何须得了这样多?”
“何论,与先生买果子酥酪,本就是学生应该的。从先生这里拿钱是何道理?又成什么样子?”
“是我谢乂安的道理。”
“一点零碎银子,也值得你如此失惊倒怪?”
沈淙愕然失色,这哪是一点零碎银子?
先生这一时都将那蜜杏食完了,此时正意犹未尽地看着空荡荡的油纸袋,半时方才抬头看他一眼,眼中尽是对他这幅‘失惊倒怪’样子的责怪,“你是我谢乂安的学生,行事作为,不止代表着我谢乂安,更是代表牛溪熟,还有陈郡谢氏。”。
“岂可惜财吝赏,小里小气的,与身分不称不说,更是徒惹人笑矣!”
声气略缓,又道,“不论如今立身行事,还是将来就职视事,都得举止大方,出手慷慨一些——”。
“人所谓‘钱可通神,巧能成事这句话出自《后汉书·黄琼传》,原文为“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句话不仅是对刚直清廉之人的警示,也是对那些在名声之下难以维持实际才德之人的提醒。它告诫人们,无论是在个人修养还是社会行为中,都应保持谦逊和适度,避免因过于突出或刚直而遭受不必要的打击和污蔑。 。’,总是有它的道理在的。”
“这阿堵物,人之言语中,多是不屑,而行动上,却又趋之若鹜,也不能不说有趣。”
“你一奸巧之商,总还不至于有这等毛病?”
沈淙听得甚为汗颜,“学生受教,只——”。
“只什么?”
“只学生也不当慷先生之慨?”
谢循轻哼一声,“不慷我之慨,那你想慷何人之慨?”又一瞪眼道,“这就想改换门庭了不成?”。
这都哪是哪?
沈淙一时以何作答,只得道一句,“先生对学生这样好,学生哪舍得离开先生——”。
谢循虽知此子是在拿话哄他,但却不管听多少次都很是受用。
默然片刻,叮咛声色又再道,“更不得绝甘分少,粗衣蔬食,苛待自身。”。
“这里不是荥阳,没有你六师兄在,先生也无法时时顾及你,你得自己好生顾着自己,可知道了?”
沈淙连连点头,这时应声道,“复郎知道了,先生。”。
“京里多的是用钱的地方,本想多与你一些,却也怕你不好带回去。”
“将一出门,再为抢了,可如何是好?”又再漫然提起,“如此确是不便,听闻荆湖、两淮之地,楮纸币流通盛行,却也听是奸弊百出,狱讼滋多。苟能革除其间之弊,而能使其在全国通行,倒能省却铜铁金银钱币携行之苦——”。
沈淙听得一笑,这白日朗朗的,总还不至于,却又想起刘脉,登时觉得也是有可能的,不能不说先生有先见之明,心中不禁纳服。至若褚币,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心中欲以官府之力,印制发行‘官褚币’的想法,方在此时,还无有完全成熟的方略,也不好贸然谈及,更且也非是如何紧急之事,就只应和了一句,并未延伸长谈。
一时又想着,若使纸币真能举国通行,先生心中再无顾虑,只且大手一挥,一掷巨万,他就更且还不清了。
遂即笑道,“先生如此深情厚谊,却也不怕将复郎养成不知餍足的败家儿郎了?”。
转念一想,这至为败家的,该是先生才是。
先生直是无所谓道,“那又如何?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此言一出,倒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如是过意不去,那就多来看我。你不愿见我这老面孔,我还想见见你这新面孔呢。”
“又者,我身下现就你与阿妩两个子侄。阿妩有兄嫂在,也用不着我费心,没处去操的闲心思,可不得都到你一人身上了?”
“那不,还有其他几位师兄呢?”
“他们都能独善自养,非有一个是如你一样须得人操心的?”又自感慨一句,“唯你一人,实劳我心。”。
总是先生话已至此出,唯得让振缨依数收下,笑着认一句错道,“让先生费心操劳,都是复郎的不是。”。
“那可不是——”
又再言笑了几句,即是隅中时刻了,沈淙遂向先生作辞,一路来至扶微院辞别时,阿妩正从其间出来,见到他时略地一惊,而后反应过来问,“是要走了么?”。
沈淙点头应声,见今日的阿妩约是因在家中,妆容未如昨日那样用心修饰,只薄薄地搽了点粉儿,松松地挽着个髻儿,身上一件青烟翠雾般的水碧色罗衣,衬得身体直如柳絮游丝般的轻盈纤柔。
他一时看得失神,半时才想起昨夜之事,遂关切问道,“头痛,可好些了?”。
谢妩约是还未完全解酒,此时情致仍是不高,面上闪过一点儿涟漪般的笑道,“略好些了”。
沈淙松口气道,“那就好,也还要好生歇养。”。
二人一时相顾无语,半时过去,还是谢妩还开口道,“父亲母亲都在呢,九郎且进去罢,我先回扶微院了,身上还是不如何爽利。”。
沈淙应了一声,直望着那身影儿消失,才转进扶微院内,婉拒了谢伯母留他用饭的好意,只向谢氏伯父伯母拜辞完,从榆林巷谢府走出来时,竟见振缨将他来汴京时所骑的黄骝马也牵了来。
沈淙唤它,“白骧”。
却是因其两条后蹄,俱为白色而得名。
白骧听见它的名字,就往沈淙身上蹭了两蹭,沈淙即笑着捋捋它的鬃毛,等蓬生从马房再牵了一匹青骢马出来,就即转到身侧,认镫上马,跟在于前引路的蓬生后,一直到了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薛湛薛光甫府门前。
远远便见门口有四人,亦像是来访宾客——
薛湛如今是成之文官集团中,至为权重望崇之人。
言之权重望崇,是因其本身就是副相之职,而其座主又是当今宰相程暨。而程暨又因年事已高,早无暇心理会政事,只掐算着时日等待退职,朝廷省部中诸事,言令是让薛湛这副相门生‘倡言参议’,实则是一概由其‘定夺裁决’。
因之,薛湛如今,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换而言之,薛湛拜相,只是时日问题。
因之,来此拜谒之人,自然不在少数。
是以,沈淙于此并不以为怪。这时从马上下来,见他们装束模样,再听他们言语对话,也才得知,那三人竟也与他一般,是向此处投策行卷之人,只那府中仆役只说是他们主人有事,并不见客,便是连且艺业策文也并不收。
那仆役绝无可能放他们进去,那三人又且不愿就此离去,四人就在此处争论了有一时了。直到见到他才且停下,一齐看过来。
蓬生因昨日就来过,那仆役认得他,此时笑着迎了过来,“来的可是沈公子,我家主人等了好一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