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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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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惇缓缓走到先前就已为呵命跪在地上的张固身前,轻轻笑道,“若非张巡卒不吝赐教,惇何以能知道得这样多?”。

“却不知,张巡卒手上,像我这样的学生,还有多少?如今还自活在这世上的,又还有几人?”

“好歹也算是同门受教,惇也想知道他们的名姓,还请张巡卒不吝赐教?”

张固只怒目切齿道,“要杀要剐,俱是随你,何必多言?”。

鲁惇“啊”了一声,“我杀你作甚?又剐你作甚?”话锋倏然一转,问道,“张巡卒,你是‘人’么?”。

张固怒道,“你什么意思?”。

鲁惇叹一声气道,“学生不过诚心发问,张巡卒何以这样动怒?”又一笑道,“是不是人?”。

张固并不言语。

鲁惇好声气再问,“是也不是?”见张固依是不答,方冷笑了一声,用手中筇杖,轻轻一敲裹着铜铁的刑杖,“与张巡卒松松筋骨”。

那衙隶吆喝一声,上前将其摁倒在地,举杖正要打下,鲁惇见其仍是咬牙硬撑,又一笑道,“不打在实肉上,如何算松筋骨?”。

那衙隶愣了下,就即动手撩起张固外面袍子,上手就要去扯张固身下裤子,张固这时却是急了,忙道,“是,是人,我是人!”而这句并未阻止衙隶动作,只且咬牙切齿瞪视向鲁惇,鲁惇面作不忿委屈道,“他还且瞪我!”。

那行刑衙隶会意,伸出两根杖子在张固后颈交叉压下,将其头颅压贴在了地上。

鲁惇心下满意,又再一笑道,“‘人是贱虫,不打不招。’”。

“我如无记错的话,这一句却是张巡卒与我说的罢?学生很是受教。”

“既是人,也是贱虫,不打如何招供?”

忽而提声一喝,“打!”。

连且韩征都吓得双股又是一软。

张固几将一口牙咬碎了,才堪堪忍过十几刑杖,实在耐不住开口求饶,鲁惇只是静静看着,待杖至二十,才一摆手,刑杖停下又问,“张巡卒有话说?”。

张固却只唏嘘呼气,并无其它的言语。

鲁惇让衙隶与他扔去纸笔,“将他们名姓,还有你经年所为,都与府君写下来。”。

张固伏在地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衙隶因举起刑杖,将其身后杖得皮开血绽碎肉横飞,张固口中也只有呼号,却无半句实在口供。

鲁惇轻哼一声,让那衙隶停手,慢慢蹲下身去,低声道,“我知道,张巡卒在想什么。”。

“我只不过假张虎威挟私报复而已,终却无法真能将你张巡卒如何,只若撑过了这一时疼痛,之后便就又是你张巡卒说了算了。”

“可若失口将那锻炼罗织、戕害虐杀之事供说出来,那就只且死路一条了,是么?”

张固赤红双目略带惊愕地看向鲁惇,却听他声色愈发低轻地在他耳边道,“其实你错了,我并无意取你性命,更无心取你口供。”心上更是疑惑不解,又听一句,“我并不愿自己身上再惹上官司,也不愿自己手上再沾上鲜血。”。

“我鲁惇从来都是个甚有自知之明之人,心中无比明白,以我鲁惇一己之力,终究无法将你张巡卒如何。是以,也不欲将张巡卒如何,此举就只略加报复稍解哀恨罢了。”

“而此问讯之事,不过也只是个我‘挟私报复’的‘正当’理由而已。是以——”

“其实我比你更希望,你不要松口招供。”

“至若这百八十杖,是为因与我作证而遭几位官爷特意关照过的刘脉所杖的。刘脉伏躺了几快一月才能且起身,张巡卒怎么着,也该伏躺二月罢?”

“张固你且记住了,我鲁惇向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你就不怕——”

鲁惇知他要说什么,低低一笑道,“我怕什么?”。

“我就只是个‘引子’罢了——”

声气一顿,声色颇带玩味道,“张巡卒这样铁面无私赏罚信明之人,若使一朝倒了权落了水,却不知是施救的人多?还是痛打的人多呢?我们且看着罢。”。

“张巡卒信且不信,贱虫的冤魂怨魄,也是会索命的——”

张固依因这番话的惊愕骇惧还未过去,那衙隶又将他撕扯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手足廿指已为鼠弹筝那铜丝筝弦反缚住,全然无法动弹,他惊恐至几近失声道,“鲁惇,你要作什么?”。

鲁惇笑道,“张巡卒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当然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了——”顿而一笑道,“也可说是,许久未曾操琴而歌,此心此手都是痒得实在难耐。”

“这筝虽也未曾弹奏过,想来也是一样道理。待我试试——”。

一边的韩征早即看得骨酥腿软,若非是三弟韩彻从后将他暗暗托住,此时早即软瘫在了地上。

这时见鲁惇只是用那小锤轻轻将其上铜丝筝弦拨了两拨——分明看上去全无那铜皮刑杖造成的损伤严重可怖——可张固那叫声却是极为的悲凄阴惨,因就拖着酸软的步子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只那两下,那铜丝已勒进指节皮肉里去了,手足指趾瞬然冒出十几道极细的血线来——

直再咚咚三五下重击过去后,忽而就有一块物什飞溅出来,韩征顺着那轨迹,低头一看时,才道是一块碎肉,那上面还带着一小片骨头,登时吓得彻底软了下去,在胸腔里压抑了许久的酸液终是张口呕了出来——

韩彻费了全身的气力才将二兄再行硬扯起来,而他自己也是汗洽股栗,全无法保持镇定从容。

更在那看到不重的力道即令其皮肉尽脱白骨可见之景象,以及那一声声惨绝人寰毛骨悚然的哀嘶之中,直觉毛骨倒竖心惊肉跳不已——

也才知道子厚手指上那伤是如何得来的,也即明白了他为何会有那样深切的恨意。

此恶蠹几乎废去了那双用以飞文染翰、操琴鼓瑟的手——

之于他们这些人而言,这双手,几同于他们的性命。

他实在不明白,世上为何会有这样残虐不仁惨无人道之刑具,又是怎样人面兽心穷凶极虐之人,才会造作出这样的东西来——

一至张固完全嘶吼失声,全无气力地昏厥在地时,衙隶才将那鼠弹筝从张固仍在不断痉挛抽搐的手足上拆卸下来,扔与先前那些沾着鲜血的刑具一起。

鲁惇于火盆里引燃一根火把,扔到那堆非法刑具之上,于迸裂火光之中走到怛然失色的韩征韩彻二人身侧,背临火光的眼神显得晦暗不明,“韩府尹日后还须躬亲阅实,免得再为狡胥贱吏所欺,而复有官弱吏强之故弊。”言罢,就即拄着筇杖,抽身离去。

从左军巡院地下牢狱出来,驻足抬头望时,只见天边一片浮云浓艳绮丽,倒像是也为那火光映染过似的,再从回转游廊走至京兆府大堂前院,侧目便见那方‘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戒石,不免想起张固曾与他那句,“你竟这时才有‘下民易虐’之觉悟么?”。

沉吟半时,遂即声带嘲诮哼却一声,冷然道,“至少我鲁子厚却无那般‘易虐’!”将那筇杖丢弃在地,而自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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