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转头就与柳押录禀说”
这青年公子又仔细看了看这僵挺之人,“此人确信是昏死过去了?”。
那吏人方连爬带滚地到这硬炕跟前,对着这人噼里啪啦就是几巴掌,而后道,“没知觉呢,昏死着的,小郡爷且放十万个心罢——”。
“此人若是哪日忽来攀咬于我,我准先让你送了这条狗命!”
“是是是”在那吏人一迭儿赔是的声气中,原先出去那婆子押带了那妇人又复进来,望着面貌婉秀妆饰一新的妇人,这青年公子一双眼睛不觉呆了一呆,转即将那吏人踢将出去,那婆子喝将出去,言语温存了几句,便就遂了心中愿想。
半刻钟后,那吏人进来望看着满身大汗的青年公子笑道,“小郡爷身子骨可舒坦了?”。
这青年公子潮红着张俊美面孔略点了点头,啧着声回味了下道,“只比起那周三娘还差着一些。”,又冷了脸色道,“叫你们办的事,究竟何时才能办好?都已等了直快二年了,填房都纳了两个了,还不见你们说通——”。
那吏人忙忙道,“正为小郡爷办着呢。”。
“此回将那周游老儿捉进来了,小人们再耗他几日,待得那周杨氏急得昏了头,只一味胡乱往县衙里撞时,小人再去为小郡爷讲说此事,直说是如此不止可以攀附上小郡爷赫赫家府,小郡爷还可大发慈悲帮他们赎救了周游出来,这样天大的好事,他们岂能有理由拒绝?至终还不得是紧着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么?”。
又劝慰口气道,“小郡爷也不必着急,须知好事多磨,反正仇封那痨病,定然是无法好转了,周三娘迟早一日都是小郡爷的人。这些人虽都模样粗疏,为小郡爷排个遣儿,解个闷儿,还是凑合的,小郡爷且就耐心等待几日?”。
这青年公子在那婆子服侍下将衣裳都穿整齐了,再向其丢了几百个钱,说了句,“你们尽快看着办罢。”,就即往外走,那吏人捡了地上的银钱,又迎上去问,“还有件要事,要与小郡爷商量——”。
这青年公子明显神色不豫地一皱眉回头问,“何事?”。
那吏人口气小心翼翼道,“小郡爷这行乐院,是不是好收停起来几日?”,又再解释道,“实是我们那新任县太爷快即到任了,却也不知是个何等人物,也不知是,与同韩律那样通道理、明世故的好父母官,还是与同黎耿然那样不近情、不懂事的榆木圪垯?此时总还无法知道。”。
“小郡爷这行乐院,若是为其发现了,却也不知会做如何处断?是以——”。
这青年公子从鼻子深处哼出来一声道,“他这都迟了几日了,你觉得还会来这里么?只怕此时正忙着跪求他那先生,与他四处走动改换个清闲职事呢——”,略作沉吟又道,“便就是真来了,也不须得怵怕于他,他要乖乖作韩律第二,我们就扶他颟顸三年,高升了罢,若他要做那戆昧黎耿然第二,人亡家破,妻死子失,就是他结局!”
那吏人似是有所担忧道,“只那沈淙不比黎耿然人单势孤,背后却有陈郡谢氏支撑着,只怕并不十分好对付?”。
那吏人仍无法放下心来,不免请问道,“却不知如何交代呢?”。
“不若是‘天丧斯人,呜呼哀哉!’”。半时又即哼笑一声道,“何论他沈淙,释褐当日,就敢言语离间皇室骨肉,设计阴夺宗室权爵,早早就将太后宗室都得罪完了,直可谓是愚蠢而不自知,道途已是足够艰苦坎坷,若再不识趣地枉然生事,莫说陈郡谢氏,就是我那皇帝表叔,也难以保住他——”。
“你们若是不信,我们且走着瞧看——”
那吏人忙忙道,“小郡爷手眼通天,小人们岂敢不信?”。
这青年公子闻言转即冷笑了一声道,“皇帝那褦襶子终究还是不懂得,他亲政以来时未几年,朝廷权力根基都不在他手中不说,便是所得所知、所施所张,唯只靠着舅翁与姻叔二人罢了。没了舅翁姻叔,他就也无了耳目手足,直是眼瞎耳聋手残足废。”
“想来皇帝也是认识到此节,才想着借先太傅谢循之力,拔用起牛溪一班峥嵘新锐来,试图打破眼前这权力分布之僵局。还言是什么革故鼎新与民更始,都不过是皇帝一己之游思妄想,最终也只会落得个一枕黄粱之结局。”。
这青年公子兴之所至,大发议论至此处,却见那吏人张呆着愚蠢非常的两双鼠眼,一副茫然无知不知所云的样子,心头浮起一丝不快,冷了神色道,“罢了,说了,你们这些子腌臜蠢货也是不懂——”。还是翟谙翟进兄弟更得他心意,这些人还不如他的青尨聪灵通性。
那吏人一迭儿连声道是,又道,“只小郡爷这般说,小人们这颗心脏也就踏实放肚子里了,一切唯听小郡爷金口吩咐就是,小人们别的不成,为小郡爷鞍前马后地跑腿奔走,总是尽着十二万分的心——”。
这青年公子为这吏人捧说得心中熨帖,方舒心地长出来一口气,却在此时,听得那婆子讶怪声色道,“这人怎生生出这样多的虚汗,莫不是要清醒了?”。
二人方为吸引过去,方见其果真满身虚汗,面孔急涨,筋脉暴起,直似是愤怒填胸一般,心中虽是不免担惊疑惧,可无论他们如何将其翻动探查,都并无别的声息动静,这吏人不免担忧问起时,这青年公子面上全无任何改变,仍只一派从容冷谑地望看着这人道,“未曾听见,才是他的福气。”。
半时稍加思忖了下道,“为今之先事,是先将这些妇人小儿尽早移送转贩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那吏人婆子俱皆弯腰点头应下,那青年公子说罢就自出去了,前时为驱赶至前院的妇人小儿复又为驱赶回来,那些婆子叽里呱啦忽说了几句并无听得完全的乡话后,就一同出去将门关上了。
谢妩因见几个妇人都上去陪劝那蓬头乱发窝在炕角的妇人,围得层层叠叠地她也无法近前,方才又悄身走到沈淙跟前,见他满身这时都为虚汗浸透,直如为迅疾而来的暴雨洗涮过,方自捏捻起一点袖子,就要去擦他的额角脸颊时,正对上一双深含着痛苦哀伤的漼然眼眸,她的心上不由就是狠狠一阵颤痛,转即就将右手轻轻贴按在他心口上。
他们就这样只是静静对望着,谁都不曾说一句话,直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到门口又有了新的动静,同样改换了平日行装,隐在那些妇人中间的谭抒过来,说了句,‘来人了’,就将谢妩拉到一边去了。
待那道门再度打开时,才道原是王韶进来复诊,躬身等门口吏人将门关上,才转回身走过来,而后就自坐到硬炕边沿,完全不管那双张瞪着他的凄楚哀怒眸眼,只是在其脑后哑门穴灸得一针,将金针捻出以后,却立即用手掌捂按住了沈淙的口,却也并无说话,只与他对视了足足半刻钟,待得达成无言的协定后,才即放开,而后平静地与其作势号脉。
“你是有意为之,是不是?”
那声色嗄哑得不成声调,几乎无可分辨,可王韶却还是得以听懂,却只低声道,“我是不是有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县太爷,不论你想做什么,先得活着不是?”。
沈淙并未对其人于他身份的察知有太大的意外惊讶,他与周游一家那样生熟,猜测得出来并不奇怪,只却不知他是何方人物,这施救,是因他与其友周勤予药之事,还是因着别的什么,因就喑哑声色问道,“你是什么人?”。
王韶一笑道,“太爷不是知道么?”。
“这祥符县衙圉官,临时充应囚医。”
转即倒是解了他心中疑惑道,“王韶与周勤算不得密友,仅只算得相识相知而已。”,顿而又道,“太爷不识得王韶,王韶却在制科阁试之时,有幸睹过太爷廷辩尊荣。只王韶此番再是蹭蹬落第,仍只籍籍无名一黎庶,也就难怪太爷不闻王韶姓名。”,说罢,又复将他的手放在身侧,目中含着淡薄的轻笑道,“我知太爷在想什么?”。
“太爷定是在想,我便是救得太爷性命,却也非是什么良善好人,不若就不会冷眼看着这般惨剧发生,不止自己不加阻止,还要挟制住了太爷,不让太爷阻止,是么?”,转即愁颜赧色一笑道,“这样的事情,此处没有千件,也有百件了。即便是拼上性命,阻下了这一件,拦下了这一回,又能起到什么根本的作用?”。
沈淙焦干嘴唇将是一动,王韶又即止住道,“太爷不必言说,王韶也是学书习律,自知我朝律例,之于略卖奸强事,望见不止者,知情不告者,俱以同罪坐之,依事件情节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