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也不是师徒,方小念自小跟着他,只比他小三岁,过完年十七,非要死皮赖脸地叫他师父。
方小念哭丧着脸:“师父!我俩也不想啊!可功夫实在一般,没本事把你送出去,不过,我已经给客栈递了消息,掌门师伯或是二师伯总会有办法的。”
城南有间客栈,是拾遗阁位于上京的分号,伙食奇差无比,鲜少有人住宿,客栈只是幌子,本质是干些翻梁入室的勾当,天子脚下总不好直接叫本名,江湖人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能接到些生意。
算了,孟云知不欲同他掰扯,抬了抬僵硬的胳膊:“扶我起来。”
“欸!”见师父不再怪罪,方小念喜不自胜,屁颠颠地上前搀着他坐好,又将恭桶放在他身前,“来!师父,尿吧!”
“……”
尿个锤子!
他就是借机跟他说句话,想摸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武平王府易进难出,不过你俩作为县主随侍的身份,应该能借口出门买东西,就是要小心甩掉尾巴。”孟云知问他道,“还有,小师弟给我的那些药带在身上没?拿来些备用。”
“带着呢!”冬天穿得多,方小念摸索着掏出一堆药瓶来,双眼放光道,“是要对方穿肠烂肚,还是阳缩不举,或是眼瞎口哑?”
孟云知:“……”
“都不是。”孟云知无力地摆了摆手,“普通迷药就行,让人无知无觉睡一觉的。”
“还有解药。”他顿了顿,“要么,不举的也拿一瓶罢,有备无患。”
他可不想真的被个陌生人上,那武平王的风评也不是很好。
但王府守卫森严,就是毒倒了人,他也不一定能逃出去,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等掌门师兄的消息。
方小念出去后,队伍重新启程,唢呐又吹了起来。
孟云知本不是这里的人,十四年前,他刚从现代社会穿了过来,穿成一个六岁的小傻子,名为孟允。
父亲孟良是当朝驸马,为大梁国都察院左都御史,母亲却不是公主。
安月公主成亲几年无所出,为堵别人口舌,给丈夫安排了一堆侍妾,孟允母亲就是其中之一,是从贵妃那里讨来的宫女,名为秦双雨。
那么多侍妾,怀胎的也有几个,却都因各种原因夭折了,存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还是个傻子,话都不会说。
身为御史府的小公子,孟允一天福都没享到,刚穿过来那晚就面临着生死威胁,母亲的院落遭遇刺客,护卫久久不至,丫鬟小厮们根本抵挡不住。
生死时刻,那柔弱的女人抚了抚他颈上的玉珠璎珞和长命锁,然后一脚将他踢进狭窄的床底下,嘴唇翕动,轻声叮嘱着:“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孟允刚穿过来,懵懵懂懂,试探着叫了一声:“娘?”
秦双雨霎时间泪流满面,儿子终于会说话了,她却没有机会再听一次。
人影和火把纷乱,寒刃刺进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满院子的呼喊和屠杀。
人体大概有保护机制,会选择性遗忘那些痛苦的回忆,加上年月久远,孟云知其实不太能记得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只有那些鲜血和冲天火光,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赤艳浓烈。
大火被赶来的家丁扑灭,侍卫翻检着现场的尸体,他灰扑扑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像一只小鹌鹑。
被带去面见父亲时,他明显从旁边的公主眼里看到一丝惊诧和异样,待他开口叫人时,那丝惊诧更加明显。
孟良倒是高兴的很,死了一个侍妾无关紧要,傻儿子终于会说话了,算是因祸得福,除了孟允,他膝下只有和公主后来生的一个女儿。
安月公主回过神来,笑道:“允儿像是突然开了神智,他娘亲也不在了,不如搬去隔壁公主府,同梓嫣一道玩耍教习可好?”
孟允往后缩了缩,本能地抗拒,孟良一怔,也觉得有些不妥,但他为人懦弱,又受了这么多年皇权威压,根本不敢反抗。
正踌躇间,外面有人通传清玄宗宗主来访。
清玄宗乃梁国数一数二的武林宗派,门下有数个分支,三年前,其分派之一红芸药谷谷主被请来为三岁的孟允医治痴症,无果而返,自此结识。
不知老宗主是如何同他们说的,总之,第二天他就被带往了石鸣山,改名为孟云知,成了清玄宗宗主第三位入门弟子。
御史府则对外声称,孟大人唯一的痴症儿子由于母亲遇刺,导致惊吓过度,两日后不幸夭折,给他的理由是怕那些贼人同伙对目睹者斩草除根。
两年前,师父故去,大师兄接任掌门之位,二师兄五年前已是拂霜楼楼主,孟云知轻功卓绝,便以云尘公子的称号,坐镇苍云山拾遗阁,小打小闹,好歹给门派创点收。
前一阵子,清玄宗接到孟府来信,称庆和县主不日将完婚,希望公子能够回去一趟,见证妹妹的婚事。
离家十数载,对外又声称早夭,孟云知对那个家半点感情都无,但掌门师兄说了,祸福唯人,只要谨慎行事,回去看看也无不可。
结果好了,遭了这出,这可不是他召的。
正想着,脑袋往前一点,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已是到了武平王府。
不过是城东城西的距离,武平王却并没有去迎亲,可见傲慢至极。
鞭炮齐鸣,喜乐震天,一阵喧闹后,太监在外面唱喏着新人下轿。
孟云知两腿酸软,虽服了解药,但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到健步如飞。
轿门打开,他定了定神,正等着喜婆嬷嬷之类的来搀扶,忽见斜下里伸过来一只手,骨节亭匀。
盖头下视角有限,只见朱明色的喜服袖口和银丝云纹滚边鲜亮晃眼,围观的人群又嘻嘻哈哈喧闹起来。
孟云知搭上了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