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如期而至。
天空被黑沉沉的乌云围得密不透风,磅礴的大雨伴随着狂风不断敲打着窗棂。
靡阿芜看着已经被收进仓库的荔枝松了一口气,笑道:“幸好今日出门早,不然,这会儿可要变成落汤鸡了。”
旁边的少女异常安静。
靡阿芜隐约察觉不对劲,关切问,“稚京,怎么了?”
温稚京如梦初醒:“没、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看你脸色不太好,真的没事吗?”
温稚京故作轻松地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
只是靡阿芜看起来并不相信,正要再次询问,温稚京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
靡阿芜一怔,却见温稚京如往日那般撒娇道:“我这是平日懒散惯了,今日实在是累着了。”
靡阿芜不禁失笑,捏了捏温稚京的脸:“你呀,让你别跟来,你非要逞强。”
温稚京笑着蹭蹭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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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到屋子,关上房门的刹那,温稚京才褪去伪装,一直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想过楚殷会追来。
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
往日种种随着那人的面容,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山河破碎,战火连绵,亲人亡故,阿月远嫁……一个个她所珍视的人离她而去,天人永隔。
大周江山易主。
她曾期盼与那人共度余生的美好遐想,被那人亲手撕碎……
她在血流成河的崖底苦苦求生,以为能换得他一丝怜惜,却没想过,竟又一次掉进他编织好的荒诞的梦境里,醉生梦死。
原以为那场大火可以烧光一切,包括他们的过往,恩爱的怨恨的,她都已经决定放下了。
可他追来了。
如同一只遮云蔽日的手,亲手将她拉回了深渊里面。
然后残忍地笑着,同她说——
看,又是徒劳。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当头罩下,耳边响起一阵嗡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狠狠撕扯着她的灵魂。
温稚京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靠着门缓缓蹲了下来。
她仰起头,急促喘着气。
忽然,电光火石间,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温稚京瞳孔骤缩!
她顾不上发软的手脚,强撑起身子,踉跄地跑了出去……
-
外头雨势稍歇,大片大片的灰绿的乌云聚在上空,将天光遮住,宛如末日。
雨滴连成细线,从厚重的乌云中砸下,打在脸上,竟没由来打得人的生疼。
檐下,白衣青年默然望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木门。
不知过了多久,沙沙雨声中,大门传来吱呀一声,他恍惚抬眼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青色罗裙的女子撑着伞,从里踉跄跑出来。
她看起来慌极了,出来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楚殷瞳孔骤缩。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冲过去。
还未等他动作,温稚京已经从扶着门框稳住身子,冲进了雨中。
她的脸色苍白得很,衬着这青灰色的天,整个人单薄得好像轻轻一碰就碎了。
那些日子的强求撕扯,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
他险些快忘了。
曾经的温稚京,是那么鲜活的一个人。
会撒娇,会生气,会因为担心他在外面有人而疑神疑鬼派人跟踪他。
会在他一遍遍冷漠推开她时,依旧怀揣着满腔爱意,捧着他的脸真诚地说爱他……
曾经在她眼里,他始终那般高洁。
为了他,她甚至在公主府种满了梅花。
只因他喜欢。
他随口一句喜欢,就能让她飞蛾扑火。
这样一个鲜活的人,却在他的手上凋零了。
楚殷捏紧手里的玉佩,粗粝的指腹按在玉佩上蜿蜒的沟壑,眼前仿佛浮现出她挑灯拿着刻刀,专注在玉佩上刻着兔子的模样……
狂风再起,才堪堪停歇的雨,再一次卷土重来。
顷刻间,大雨滂沱。
楚殷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忙撑起伞跟了上去。
他不敢靠近,只敢悄悄在温稚京身后远远跟着,目光一刻不离她。
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皆行色匆匆。
雨势迅猛,沿街的货郎早已收摊回家,往日热闹的街道顿时变得寂寥无比。
沙沙的雨声,混着匆匆凌乱的踏水声,像是要将楚殷的理智也一并踩断了去。
看着跌在雨中的那道身影,青年红着眼,却不敢上去扶。
看着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忽然丢开碍事的伞,拼了命地往前跑去。
他不由得看向她跑去的方向,渐渐认出,那是——骆老的医馆……
那一刻,楚殷分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脏猛地被人攥紧,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那么慌乱,是担心,他会再次对温翁玉动手么?
原来如今在她心中,他已经变成一个残忍嗜杀之人。
……
温稚京浑身湿透,跑到医馆时,却发现医馆的大门紧闭着。她扶着紧闭的大门喘着气,被雨水冲刷走的理智在这一刻渐渐回笼。
她一急,竟忘了。
今日一早,温翁玉便同骆老一起进山采药去了,如今雨势过大,他们应还困在山里。
难道真是命定吗……
这一切,注定要卷土重来吗……
温稚京浑浑噩噩地往回走,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茫然地抬起头。
她站在拱桥上,静静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良久,心里好像也跟着空了一块。
雨依旧下着。
她再也站不住,脚下发软。
温稚京闭上眼,任由身子坠落。
……
腰间似乎横过一只手,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她被人稳稳地接住了。
打在脸上的雨滴忽然停了,熟悉的梅香钻进了鼻腔里,温稚京费力地睁开眼,模糊视线中,只依稀瞧到青灰色天幕下的半边昏的黄油纸伞,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