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老师”
“万老师——”
孩子稚嫩的声音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万山朗猝然回神,手里的卷子被无意攥出了褶皱,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旁边的孩子。
“这个地方改错了,我应该是66分。”女生说。
万山朗扫了一遍那道题,剑眉微蹙,“是改错了。对不起哈,老师给你加回来。”
“熊小娟是吧,我记得你。”用红笔添了一笔,将斜杠改成了勾,万山朗笑眯眯地将卷子还给她,“不错哦。比上次又进步了!”
外面下课铃响了,教室瞬间躁动起来,万山朗下课前扬声叮嘱道:“下去把错题过程订正在作业本上,要自己再做一遍,不能照着老师的讲解抄。中午好好休息,下午挖地才有力气!”
此起彼伏的笑声在教室里响起,“还是万老师跟我们一起嘛!”
“对啊。”万山朗也笑,起身整理教材准备回办公室。就在这时,嘈杂的讲话声、笑闹声中不大不小地传来一句:“老师他自己都还抄别人的作业啊。”
“……”万山朗预备离开的动作顿住了,教室里乱糟糟的一片,但这句话还是在人群中传播开了。
师者言传身教,万山朗也是突然意料到自己的事情会在班上造成这样负面的影响。他下意识朝教室最后一排看去,靠墙的那个位置空着——朱翔宇因为跟别班学生打架,被邹倩领走了,这节课都没来。
“……还是麻烦邹老师给他们开个端正学习态度的班会吧。”万山朗抓着书本的手紧了又松,半低着头无声出了教室。心事重重回到办公室,还未走近,看到学生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办公室里面骂声喧天。
他疑惑地从看热闹的学生中间挤过去,也探头望去,就看见里面的人在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里面干什么呢。”万山朗问边上一学生。学生头也不回,“五年级那个煞笔挑事儿打了我们班同学,他们家长来了!我们班在办公室旁边,上课时就听见他们在吵。”
“哦,这样……”就在这时,里面争吵声愈发激烈,背对这边的那个男人,一巴掌招呼在了妇人脸上,万山朗登时一惊,紧接着发现邹倩也在里面,上去拉架却被男人掀倒在地。
“?!”万山朗拔腿就往里奔,呵道:“反了天了还?!敢在这里动手!”
“贱婊子!你他妈真该一起挨打!”男人约莫五十左右,看着干瘦,但庄稼人力气不小。唾沫横飞大骂,抬手又朝妇人头上招呼过去,还没挨着人,一肘横过他的脖子勒住,邹倩踉跄地起身,惊叫道:“万老师!”
“这干什么呢!”万山朗拖着男人,还没搞清楚情况,妇人回过神来,尖叫着又蹿起来扑来抓男人的脸,男人当胸一脚,办公室里再次乱做一团。等其他老师赶回来帮忙带走了妇人,万山朗也将男人擒在了地上,办公室里乱七八糟,作业本、卷子、乱七八糟的书遍地都是,狂风过境般一片狼藉。
邹倩看到朱兴还被按在地上,脑子都大了,“万老师…这是朱翔宇的爷爷。你先让他起来吧,我们再好好谈谈。”
“朱翔宇的爷爷?”万山朗额头青筋直跳,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还是听话地撒手站到一边。
“谁他妈打老子?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朱兴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斜过旁边紧盯着的老师们,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咒骂着些什么。就在他无意瞥过邹倩身前的万山朗时,倏地顿住了。一双三角眼眯起,忽然想起刚才混乱中听见了什么,“你姓万?”
节目组的人赶来,刚一进门就听见斥声:
“就是你天天针对朱翔宇,还罚他是吧?”
在场所有人意料未及,朱兴手指几乎戳进万山朗的眼睛,目眦尽裂骂道:“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脸都能当老师教书了?!动不动就叫家长,地里的活你给我做?老子要是会教,还要你们干屁吃!”
“……”万山朗脸色阴沉,忍住撅了他手指的冲动,一字一句,“我没有针对他。”
碰上这种地痞无赖,在场其他老师也是敢怒不敢言,一圈人的心都吊着。邹倩唯恐朱兴动手,他们再打起来。强行拦在他们中间,劝道:“万老师…万老师这边你别管了,你快走吧。”
pd又惊又怕,见状忙给邹倩打了招呼推着万山朗出去,走到门口还听见男人威胁:“你再敢对朱翔宇怎么的,老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许多学生不明就里还拥挤在走廊外面,看到他们出来忙不迭地跑了。
pd担忧地打量着万山朗的脸色,下了教学楼,走到人少的地方时,他劝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万老师,您平时怎么做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别跟这地皮流氓置气。”
“不会。”万山朗淡声回道。
pd安慰他说:“……状态不好的话,休息几天也是没问题的。”
“是啊。”摄像也在边上劝,“反正这期素材已经拍得七七八八了。时间还长着呢。”
“别。”
万山朗拒绝了,他失笑,揽着pd的肩膀拍了拍,“又不是什么小花儿小草儿,这点毛毛雨就给吓着了。我没事,节目正常录制就行,早点拍完我好早点回家啊。”
“……”迎着他从容淡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脸,pd跟摄像相视一眼,迟疑点头,“行。”
十一月的山头,丝丝冷风见缝插针地往衣服里钻,顶着艳阳天都感觉不到什么温度。万山朗扛着锄头,要跟孩子们去上劳动课。
学校在隔壁山头有片地,每年会种些瓜果蔬菜,自产自销,送到食堂,最后端上学生们的餐桌。
万山朗小时候上这门课,都是冬令营夏令营,或是学校带领着去参观博物馆、研学旅游之类的。
所以第一次来到这块地时,他看着满山头迎风招展的菜叶子还挺新奇。
说是带学生,其实他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少爷,连萝卜缨跟菠菜莴苣都分不清,跟着净添乱,被学生们笑话了好一通。
不过这次没人笑话他了。
学生们三两成群,暗中观察的眼神无处不在。万山朗无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得好。
裴行川打来电话时,万山朗锄完一块菜地的草,正在田埂边喝水。阳光底下他戴着墨镜,随手将手上干了的土灰擦在裤子上,没看来电就接通电话贴在耳边,“喂,哪位?”
“半天没打电话,就忘了我的号码吗。”
他的声线一向偏冷,这样尾音上扬,落到万山朗耳朵里,好像变成了略带一点撒娇的嗔怪。
万山朗愣了一瞬,笑道:“怎么会,我没看来电提醒。你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诶。”说着,他看向旁边的摄影。
摄影小哥跟了大半个月,早就猜到了什么。眼下秒懂,也不杵这里打扰人家,比了个“ok”的手势就去别处拍素材了。
裴行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怜他的词库一到关键时候格外匮乏,绞尽脑汁找话题,半天憋出了句:“你在干嘛呢。”
万山朗手里的锄头还没放下来,想也不想,“打高尔夫呢。”
裴行川刚想出来一句安慰的话,被他这一回答直接整忘了,有些懵,“你那山沟沟里,有高尔夫场地??”
万山朗看着整个山头几十亩等着除草松土的地,墨镜后面一脸沧桑,“是啊,几十亩的高尔夫草坪。”
裴:“……挺好的,让乡亲们种地的空闲时间打两把,锻炼身体。”
说完,电话两端又无声了,静到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以往每次通话,都是万山朗絮絮叨叨从天南说到海北,裴行川大多时候只负责当个倾听者。今天万山朗的段子依旧稳定发挥,情绪也非常稳定,稳定到裴行川觉得他不应该这么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