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景物逐渐由熟悉变得陌生,刚开始的时候,弟弟的精神头还是很好的,没走多久就说自己累了,要招娣背他。
“我背后还有铁锅呢。”
“那就不要铁锅了。”弟弟蛮横的说。
“怎么可能呢……”
“我不管,我走不动了。”说着,他就要哭起来。
招娣也无法可想。
好在这时毕竟是逃难,爹娘也没有太惯着弟弟,扯着他的衣服,让他继续往前走。
弟弟只好收了眼泪,在这一落入下风的争执中,逐渐明白搬家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而是一旦选择了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更不可能停下。
赶路的第二天,弟弟实在走不动了,只是嚎嚎大哭,任凭爹娘怎么拽他都无济于事。
作为姐姐的招娣,也拿了行李,自然不能苛求她去背他,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一路上走累了,东西拿不动了,系着铁锅的绳子把脖颈处勒出了红色的血痕,她也只是默默地走着,并没有说话。
招娣的爹娘只好好声好气地和一户有牛车的人家商量,让年纪尚小的,又走不动弟弟坐在车上,招娣从旁照看,还可以帮忙推一下车。
事成之后,弟弟坐在牛车上高兴极了,耀武扬威地朝姐姐大做鬼脸,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招娣疲惫得抬不起头,只是劝了一句:“你坐好,等下别掉下来了。”
尽管如此,路途还是漫长,艰难,看不到尽头。
勺南在哪呢?
下午的时候进了山,山路更难走了。就在所有人的步伐愈发沉重的时候,猝不及防遇上了一场山雨,阻断了所有人行进的步伐,他们只得狼狈匆忙地找个山洞避雨,明天再赶路。
走不动的小孩子自然是为此欢呼喝彩。
大人却是愁容满面,不住叹息。他们着急赶路,着急需要一个地方安顿下来,还有数不清的困难问题等待着他们去解决。
山洞阴暗潮湿,偶有爬虫飞蚁,只有聚集火堆和人群的地方,才稍微显得温暖安适。
招娣娘用锅子煮了一点小米又在稀粥里面加了点野菜,放了点盐,味道并不算太差。
但不知为何,孩子们在喝粥的时候,她转过身去抹眼泪,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
这种凄苦哀愁的景象,并非一家独有。
狭窄的洞穴里,挤着百来号人,村里的铁匠贵生和他娘爆发争吵的时候,整个山洞里的人都听得见。
起因是他娘在赶路的过程中扭伤了脚,山中阴寒,又唤起了她身上的风湿痛症。
前段时间新死了老头子,又对故乡恋恋不舍的贵生娘,终于说出那句话:
“我不走了,我不想去勺南,更不想离故乡那么远,就让我死在这吧。你也别拖着我这个老太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脾气臭得像茅坑旁边的石头一样,说话毫不留情。
她孝顺听话的儿子,跪在他的脚边,连磕了几个响头涕泪纵横地请求道:“娘,天地间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娘,你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们两个不相依为命,以后还怎么活呢?”
贵生说得真切感人,她娘也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强撑着哽咽道:“你年纪大了,什么事都该自己做主,别像个离不开娘的小孩子一样。我们各有各的命,你离开了我,能活。我离开了你,也能活。何苦互相耽误!”
“哪有什么耽误,娘走不动路了,我背!娘想回村里了,我陪!就算娘想要留在这座山里,我也要照顾娘一辈子!”
这场母子之间的对话,最终还是看似委曲求全的儿子获胜,叹息着的老母亲摸了摸儿子,不再坚持。
但这一小插曲落尽旁听者耳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就有所犹豫的村民,内心更加摇摆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海边干大干一场!也好过现在受背井离乡的苦!”
远在出发的时候,招娣就注意到,村子里的很多老人不在,他们适应不了长途奔波,也不想成为村里人的负累。
像贵生那样不顾一切,执意要带娘上路,毕竟是例外。
还有就是一些遇难者家属。
总体来说都是些失去生的希望的人。死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部分村民也被愤怒和屈辱的情绪裹挟着。
“那些当官的是想我们死,让我们迁徙宋国和朱雀国的边境,那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去啊?”
“路途又遥远,现在还没走两天,就有不少妇人和小孩生病了,再走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就不能落脚在一个近一点的地方吗?至少偶尔还能回渔村看看,那可是我们祖祖辈辈都居住的地方啊!”
群情高涨,不满之色在每一个人脸上闪过。最后全部聚焦于村长身上。
“官府派我们到勺南是去开荒的,你们要是不怕官府的责罚,大胆走好了,不过没有官府的文书,哪个村子愿意收留我们这些流民,再说光是针对流民的赋税,我们也负担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