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下淅淅沥沥的冰渣子,砸得整个世界都在砰砰作响。后来开始落大雪,一切都安静了。
程殉坐在床榻上,经过粗暴处理的伤口还是在痛,他的右手打着点滴,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瓶了。
今天是他在这里住的第十天了。他透过敞开的门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不知不觉间竟然看愣神了,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时候端着碗走到他面前的,门口还站着一个看上去怯生生的十一、十二岁男孩,正在不安地往里看。
女人把碗放在床头柜子上,开口的声音有点沙哑:“你可以自己吃吧。”
程殉点点头:“辛苦您了。”
女人好像憔悴了很多,程殉记得她以前还会简单盘个头发,现在只是随便扎起来,任由碎发四处凌乱。她的眼睛红得不正常,好像一连好几晚都是哭过来的。
程殉本想问问,但是他忽然很害怕,女人是不是是因为他的出现才遭遇了什么。他又要将不幸传染给身边的人了吗。
程殉没问出口,只是看着女人踉踉跄跄地走出这间房子。程殉有点困难地把整个身体扭到朝着柜子的方向,用没有扎针的手拿起勺子,把粥送进自己的嘴里。一碗粥喝完的时候,他手臂酸涩不已。
而今天进来收拾碗的是那个男孩。他进来的时候便带着怨气地看着程殉,程殉这下更加确定肯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程殉看着在门口监视他的士兵也在吃饭,便稍微朝着男孩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程殉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小一点。
“都怪你,”男孩似乎也哭了很久,“就是因为要给你养病,那个长官看见了妈妈,叫她去给他当老婆。”
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口齿伶俐又思路清晰,一句话便讲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程殉在听明白这个事情后也顿在那里,他无缘无故又毁灭了一个原本安宁的家庭。
那小孩看他一直没动,也不想知道他是怎么了,拿着碗就出去了。
可是程殉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他走过来。他闻见了机油的味道,他想咳嗽但是胸口好痛,呼吸困难。
那人就在他身后,冰冷的手抵在他的背上,也许下一秒那人就要伸手进去捏爆他的心脏。
血浆崩裂,痛苦完结。程殉回头,黑鹰坐在他身后,这个姿势感觉好像是他在抱着他。黑鹰看着他回头了,笑起来,是见到垂死挣扎的猎物觉得可笑的笑。
“程殉,日日夜夜想象我是如何杀了你,能让你得到点虚幻的解脱吗?”
黑鹰的声音出现那一刻,程殉如同被重创了一样,开始口吐鲜血。
“程殉,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个祸害。”
程殉捂着胸口,生理性的本能让他想去喘气,但是黑鹰伸手便握住了他的脖颈,越捏越紧。
“其实每次幻想的你出现的时候,我的世界会变得很安静。”程殉难以呼吸,眼泪在他的脸上一直流。
“我的那些混乱的想法从未如此停滞过,只剩下静默和你的回声。”黑鹰终于在程殉感觉自己已经快失去意识时松开了手,程殉脱力倒在黑鹰的身上,他冷得像一块冰。程殉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程殉捂住自己的脸,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他的惊恐也一并发作了,过度换气让他胸口的伤又一次崩开,他双手死死扯着床单,浑身震颤发抖。
本来在厨房洗碗的男孩听见了房间里有人在痛不欲生地大喊大叫。他放下手里的活,悄悄走到门口看。那两个看守的的士兵正在手忙脚乱地用皮带把床上的人手脚都束缚住,刚刚还清醒着与他对话的人现在这瞬间好像已经彻底疯了,他一个劲挣扎叫喊的样子让男孩无端想起那些快被屠宰的畜生。
“他妈的这是又在发什么疯!能不能安静点!”有个士兵用皮带狠狠抽了他一下,那人的哭嚎更剧烈了。他用一种极度恐惧与不安的眼神看着士兵,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颤抖。
士兵终于把病床上的人固定住了,为了那个人不要再发出“难听的叫喊”,他们还往他的嘴里塞了布条。
可是男孩看见他一直在哭。他的眼睛变成了永不止息的小河,眼泪永远会顺着流淌下来。
程殉在被人拖拽上飞船的时候清醒过一段时间,但是昏昏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又回到了矿洞附近的临时住所里。
同一个房间的劳改犯人们没想到程殉不到一个月就又回来了。但是规定里明令禁止劳改犯人之间有过多的交流,也给每个犯人佩戴了颈环时时刻刻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为了工作方便,犯人在工地上不用佩戴镣铐,只用颈环。尽管他们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他们彼此之间一点都不熟悉。
原石作为机甲制造的重要原材料,只分布在母星境内,这一稀缺资源吸引了无数国家的觊觎。而在与帝国签订条约后,母星每年要交全年开采量一半以上的原石给帝国。在母星陷入绝望的时候,母星的科研人员发现在母星附近的小行星上分布着许多“假性原石”——这些矿石几乎无法通过检测与真正的原石区分,唯一的区别在于,真正的原石可以在机甲上使用几十年,而假性原石只能使用几年。
于是母星开始派遣劳改犯前往那些危险而荒凉的地带开采假性原石。劳改犯们在这些极端恶劣的环境中日夜劳作,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与安全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