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州依山傍水四季分明,比起遥远的故土檀州,可算得上是个风景秀美的好地方了。
但恰恰是其临靠群山,导致常有景国之山民侵扰掠犯,掠走家中财物牲畜,甚至幼儿,实在令人苦不堪言。
而且此地多瘴气,对流放到此处的徐家人来说,熙州真算得上是个蛮夷之地了。
自徐春荣记事起,她爹徐二就常说此地山水险恶,不是个好地方。
徐春荣却不这么觉得,她已经习惯了这边的山,这边的水,不觉得这世上还有哪里会比熙州更好。
徐二每每听了这话便要说女儿没出息,总说有朝一日要带着一家人回檀州老家去。
有朝一日是哪一日,谁也不知道。
娘总说这是哄小孩子的话。
春荣听爹爹念叨了成千上万遍,早已听腻了。
对她来说,檀州太远了。
爹爹故事里那些糖画、纸鸢远不如娘做的麻糖来得实在。
听得见瞧不到的故事是那么乏味,简直没什么意思,只有小妹妹阿满和弟弟冬宜的嘴巴还被爹的故事甜得抿成了一道月牙儿。
春荣已经是大孩子,她每日有做不完的活,没有功夫再听故事。
不到三月,家里备好的柴火早用了个干净,挑完水的春荣照例要从外头拾柴回来,阿满和冬宜忙着摘豆子,她娘王氏还在纺线,总没个休息。
她爹徐二向来是不落家的,他得帮父亲做苦役。
徐老爷子年岁大了,做不动挖山铺路一类的活计,可又没个停的时候。
徐二本不是流放之身,只是心疼父亲这才一路从檀州跟了过来,在当地娶妻生子照顾老爷子。
他总怨王氏贤,一个妇道人家竟不肯与他一块尽孝,而王氏也会嫌徐二不够体贴顾家,害自己整日劳作没个尽头。
线没纺完,锅先热了。
王氏从灶上摸了两块饼来,一块分成几份唤来几个孩子一块分吃了,另一块又塞回灶上。锅里蒸着的那碗鸡蛋羹拿勺子一人喂了半口,自个儿舔了舔勺子又把剩下的大半碗搁了回去,又继续纺线去。
春荣知道,这是要给她爹留着呢。
按理说,王氏不必如此节省,一两个鸡蛋而已。
但家中不算富裕,一年到头的嚼用全靠着她纺线织布,丈夫又不事生产一心做个孝子,自阿满出生后,日子越发紧巴起来了。
好在,檀州老家每年也会送些银钱补贴他们,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吃完饼,春荣就蹲坐在院子里趁着天光搓麻线,等到这堆麻线搓完,天色也暗沉起来。
徐二回到家时,天早黑透了。
他舍不得点灯,和往常一样摸着黑从十里外的木场走回来。
这半年来,徐老爷子说是在木场做苦役,实际上干活的却是他父子二人。
熙州偏僻,这里产的一种香木却极得贵人喜欢,每年熙州都要上贡许多香木送到京城,只苦了当地的百姓。
灶已冷了,只那半碗蛋羹还没有凉透,徐二就着凉水囫囵吃了张冷饼,一身臭汗倒头就睡,呼噜扯得震天响。
春荣被呼噜声吵醒,揉揉眼睛,披着衣裳走出去,正瞧见王氏坐在门前趁着月光纺线呢。
“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爹太吵了。”
王氏就叫女儿去院里练字,“把你爹前几日教你那几个字再练练,你祖父过几日要问的。”
春荣很是乖巧,对王氏话没有不从的,写得累了才肯躺回去休息,外头静悄悄,只王氏纺线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在屋子里伴着徐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纺线声没有停过的样子。
也不知王氏是起得太早还是压根没有睡,只人瞧着没什么精神。
院子里却是能听到阿满和冬宜的嬉笑声。
“爹,爹,再讲一个吧,您再讲一个吧!”
“讲,讲……”
阿满人还没冬瓜高,就已经学会跟着哥哥后边围着父亲转了,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学着兄长的样子起哄。
徐二今日饶有兴致,不似平日那样闷头做活,舂米时似有使不完的劲,也没有赶走小女儿和儿子,反倒时不时的逗弄他们。
这可不像平日里的样子。
爹平日早就生气了吧,这样围着都不好做活了。
没料徐二今日好性,半点火也没发。简直叫春荣摸不着头脑,只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还抬头瞧过了,太阳的确是打东边来的,真是古怪。
“咦,爹你怎么把家里的米全给舂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