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说了多回,他都不肯搬出出,有次徐二强拉着他回了家,谁料夜里,徐老爷子又趁着夜色自己瞧瞧溜走了。
窝棚里,徐老爷子病怏怏的躺在铺上,他嘴里哼哼着眉头也拧成了一块。
赵参军叫人赶紧去请个大夫来,徐老爷子摆摆手,“不要紧的,只怕是伤着骨头了,我吃两碗药汤就好了。倒是你怎么来了?快些回兵营去吧,叫人瞧见你来我这儿,仔细连累你……”
“我看谁敢去嚼舌根子,我就拔了他的舌头。”赵参军见窝棚四壁漏风的模样,皱眉道:“您何苦作践自己,少将军的死与您无关,他受了那样重的伤,就是华佗转世也救不得他。况且他能战死沙场,也不负张家男儿之名了。”
十七年前,燕国北上进犯,张老将军率两万大军于孤云关与燕国三万大军对阵,最终惨胜。为此,张家十七名男丁悉数战死,只留下满府的孤女寡母。
少将军张晏清是张老将军最小的孙儿,当年仅仅十七,在战场上力竭而死。他本可以活下来的,当时他在后方养伤,是当时还在做檀州医博士的徐老爷子偶然途经孤云关周镇,替张晏清开了药方治病。
“不曾想,是我害死了他啊,若是我没有用错那味药,他便不会以为自己的伤大好了,也就不会逞强进而死在孤云关。他若不死,张老将军兴许还能活下来……”徐老爷子身子抖了抖,眼角滑下泪,良久开口,“老身于心有愧,若是我医术再高明些,当初彻底能治好他,又或是,自己医术平庸,没给他开那方子,他也一定还在养伤,不会去战场上送死,更不会……更不会力竭而亡,导致老将军呕血而死了,后边老夫人他们也就不会被妖后蒙蔽,还得张家声名俱损,唉,我……我是罪人啊!”
“爹……”徐二握住父亲的手,和他一起长吁短叹,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伤心劲,十七年前他也才十余岁,既没去过孤云关,也没见过张将军一家。可张氏一族被妖后所误,卷入谋反导致全族被斩的事确是他亲耳所闻。
赵参军可不惯着这对父子,他说:“你当少将军是什么人,他和老将军一样是世上少有的伟岸男儿,绝不会后悔战死沙场,就算他受了伤,也绝不会躲在后方苟活,也依然会选择与那燕军死战!至于老夫人他们,那都是妖后所害,怪不得你!”
赵参军的话叫春荣听不明白,但却也叫她身上莫名的生出一股子冲动,好似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
若不是王氏捂住了她的嘴,悄悄从窝棚外离开了,恐怕她就要当场嚷起来了。王氏临走前脸色发白,走得踉踉跄跄的生怕被人发现偷听,好在无人注意到这对母女,她们这才安全脱身。
徐老爷子点点头,“是啊,你说得对,可……可老夫就是觉得愧疚。我,我悔啊……”
“世上没有后悔药,你现在要吃的是大夫的汤药。少唉声叹气的。”赵参军太了解他了,“你若真想替老将军他们做点什么,就该打起精神,别再作践自己。老将军的外孙如今正在檀州做官,你不如投了他去。”
“我一戴罪之身,怎能——”徐老爷子话未说完,人却先反应过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老身的冤屈终于有人洗清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早就说了,那味药不是我放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是有人陷害我!是陷害啊!”
徐老爷子是从未有过的激动。
就连徐二也跟着激动起来,问:“我爹爹冤情终于大白了?”
赵参军没好气道:“大白什么,老爷子这事上可一点也不冤,他问诊时恍恍惚惚,给人多开了味鲜乌头毒死人的事可是板上钉钉的。我的天爷,您也真敢啊,那可是郡马,您瞧病时不说上点心,怎么还恍惚起来了。”
徐老爷子冤枉极了,“没,没有。那乌头真不是我放的,我没有开这味药,是他们冤枉我啊!”
赵参军无可奈何的摇头,要他说,这徐老大人也是个糊涂虫,一辈子都稀里糊涂的。
他既然说没放,那必定是放了的。
就好像,他当初信誓旦旦说吃了他的方子,少将军定能大好。
可结果呢。
赵参军不想再去多想。
这老大人糊里糊涂的,当初虽躲过了先帝清洗张家故旧,却没能躲得过倒霉,他给郡马瞧病敢不上心,竟开错药吃死了人。害郡主新婚燕尔就做了寡妇,惹得汝宁公主大怒,险些要了他的项上人头。若不是有人给他求情,只怕早就全家丢了性命去给郡马陪葬了。
汝宁公主可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当初一起在宫中相互扶持,躲过了妖后的迫害,她又只得寿安郡主一女,爱若珍宝。
唯一的女儿被害成了寡妇,又不肯二嫁,公主能不恨他么。
“汝宁公主爱女至今孀居在家,谁敢替你申冤。好在公主讲道理,不曾派个暗卫取你性命,她也算得上是贤公主了。”
徐老爷子心中羞愧,他半是羞愧半是不解,“那你怎么让我……”
让我去庆州向那位大人效力?
岂止是徐老爷子心中不解,徐二也没明白过来。
“你可忘了,还有大赦天下这等事?”
赵参军笑了,“钟贵妃诞下太子,我奉朝江山后继有人,官家故而大赦天下。如此一来,就算是汝宁公主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恭喜你啊徐大人,您可以回乡了。”
此时,赵参军亲军去镇上请来的那位大夫早已经侯在了门外。
而慢悠悠走在回家路上的徐春荣母女,还不知未来有怎样大变故和惊喜在等着她们一家。
徐春荣跑跑跳跳,在路边择了一支嫩黄色的小花,插在母亲鬓边,见母亲笑意盈盈并不知其心中打定了什么念头。
而王氏强忍住心中酸涩,长舒了一口气。
她眺望远处那一片山林绿野,摇摆的内心已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