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真的带了那个孩子回去,也不能拿的出钱给他寻个乳母,就连半块糕也给不了他,阿满还要吃呢。
春荣心里沉沉的,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玉家附近的巷子口边上。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明明是打算回客栈的。
但来都来了,春荣想着自己还是去看看燕姐吧。
燕姐骤然失了父母只怕伤心得很,自己这样贸然上门,不晓得她会不会怪罪。
玉家铺子已经换了主人,里边的伙计也是不熟识的面孔,铺子里边的门帘后头露出半截妇人的裙角。
玉家二婶子本来是要拒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但另一个妯娌却劝她,叫燕姐同她说说话也好,开导开导燕姐,叫她别再整天哭哭啼啼的了。
春荣就这么被放进去了。
说来也怪,明明是曾来过的地方,但今天再来却觉得陌生了许多。
大概是屋内的布置都换掉了,原先是柜台的地方也换成了个案桌,上头供着尊菩萨,炉子的香燃了大半截已经快熄灭了,但没有人去再点上新的。
春荣以前还没去过燕姐的屋子,屋里的陈设布置都鲜亮雅致,完全不像是个商户女儿都闺阁,可这间屋子再漂亮雅致,燕姐也抖看腻了,何况她现在除了这间屋子哪里也去不了了。
燕姐没想到春荣会来,有些诧异,但随即又将诧异收回眼底。她指着桌上几只鲜嫩的桃子和盘盏里的糕叫春荣吃,只是燕姐自己老样子坐在镜子前对镜垂泪。
自己来得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
春荣觉得自己真傻,偏偏这个时候过来了,她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就来了燕姐这里,能劝她些什么呢,好像也无话可劝。
说起来,人家能请自己进去,已经算厚道了,明明自己正伤心着呢,还要招待自己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春荣觉得自己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屋子里静静的,连燕姐抽泣的声音也听不到,因为她是在默默流泪。
只好找些话来说了,春荣干干巴巴的在那里东拉西扯,终于提到了自己方才在城隍庙见到的那个婴儿。
“那人随着他在背上哭呢,也不管他,只那么丢在背上。看那襁褓的料子不差呢,怎么就被人扔了呢……”
听到世上还有这么个可怜人,燕姐也不掉泪了,她收起眼泪用帕子捂着嘴细细的问了一番,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果然是个可怜孩子呢……”
燕姐既然没有说话的心思,春荣再留在这里就是个恶客了。
临走前,燕姐叫春荣把那几只桃子都带回去吃,说她不吃这东西,放着也是浪费。
“是不喜欢吗?”
燕姐摇头,“我们家都不吃桃呢,二婶他们不晓得才把这好东西拿来与我。你带些回去吧。”
春荣只好捡了几只带走。
春荣匆匆离开后,燕姐拧着手里的帕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同二婶说想去城隍庙烧烧香,祈求父亲往生,祈求一家平安。
玉二婶本想劝她好生待在家里,可转念一想,燕姐这些天一直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好不容易不哭了,想出去散心,自己倒不好拒了她。
“你现在怎么好出去呢……”你爹才刚死呢,你娘还在大闹里关着在,怎么有心思出去的。
但这话却不好说出来,因为他们正打算叫燕姐嫁人呢。
“只是去城隍庙拜拜罢了。”
“那儿还没建好呢,又才死——”
玉二婶本想说城隍庙的井里才死了人,晦气得很,但转念一想,大福不也死在铺子里的么。
“求个安心罢了,况且我就要远嫁,只想求个安心罢,婶子就随了我吧,我也只任性这一回……”
“罢了罢了,依了你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玉二婶想着,这孩子平日里也不爱求人的,在城隍庙里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厨房里的那些桃子叫我带一篮给城隍老爷吧。”
“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都随你。”
春荣回去之后,还是有些惦记那个可怜的孩子,自己想为他做些什么才行。
若是之前不晓得便罢了,可既知晓眼底下有这么个可怜人,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就像那妇人所说,自己是带不得那孩子回去,可也不妨碍自己做个好人。
虽然马上就要离开翠峰县了,可是能帮一点是一点,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春荣在厨房里找了找,找到半盘子米糕,回到屋子里刚好看到阿满竟又在吃糕饼,一把夺过来,“怎么又在吃,你都胖成什么样子呢,谁又拿给你的?”
阿满嘟着嘴哭了起来,想要伸手来抢又被春荣一把子推了回去。然后阿满就号啕大哭起来,吵得人耳朵生疼。
徐二从外头进来,叫春荣别老惹她哭,“你把她弄哭做什么呢。”
春荣也不甘示弱,“她都胖成什么样子了还在吃,谁又拿糕给她吃,每顿饭也不曾少吃,点心果子也要吃。少吃点没坏处!”
看他这样子就晓得,他们根本不晓得徐春荣在外头晃荡了一天。
听春荣这么一说,徐二也才惊觉自己的小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胖了好几圈,一天一天充气似的胖乎起来了,连衣裳也紧绷绷的。
“哟,是胖了,爹看看。”徐二把哭闹的阿满抱起来掂量了几下,说是胖了。
但他也同春荣说,快要回去了,路上也没糕再给阿满吃,回去后也没有人再惯着她,眼下就叫她痛快些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瞧爹爹说的,难道回去后连糕也给不了阿满吃了?”
“你祖母不喜欢小孩子吃这些的,早些同你们讲了,到时候别叫阿满闹脾气惹她祖母怄气。”
“爹怎么不光和阿满说,她到时候耍无赖,我怎么拦得住?”春荣不高兴爹爹偏心阿满,“爹爹到时候自己去劝吧。”
“你怎么不听话?”徐二有些恼,“你做姐姐的还要耍性子么,你不贪吃点心,那为什么拿阿满的点心?”
“点心难道专给阿满一个人吃不成?又没有写她的名儿,怎么我拿一块也不许了?”
“让让她也不行吗?”
“不行!我不想让!凭什么叫我让!”春荣觉得爹爹偏心得厉害,爹爹叫她让,她就偏不让!
徐二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要不然当初在熙州的时候也不会把王氏打得那么厉害了,他本就厌极了王氏的性格,最看重的是女子的柔顺。眼下见长女春荣竟敢和自己顶嘴,当时就恼了,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他本来是不打女孩儿的,但如今却忍不得了。
“你还顶嘴了?”
这些天徐二都是和颜悦色的,叫春荣忘了爹爹的坏脾气,这一巴掌猛地把她扇醒了。她委委屈屈的捂着脸掉眼泪,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爹爹了。
但她还是没忘了城隍庙的那个孩子,说要拿糕去给他化水吃。
徐二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轻看她。
“你倒是好心,才吃饱肚子几天也抛洒起来了,你不吃,家里有人吃,用不着你施舍给外人!”
“那……那要看着他饿死不成?”
“哼,等你自己能赚米粮了再发善心也不迟!”说罢从春荣手里夺回盘盏,瞪了她一眼后就抱着阿满去了别间屋子。
春荣默默流泪的同时,心想:等自己赚了米粮么,那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她看着自己的手,除了做吃食还能做些什么呢。
春荣暗暗发誓,她以后一定要能自己做主做任何事,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