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也别发愁,大姐儿这是心善呢,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心善的小娘子了,她是多好的孩子啊。”
崔氏可不这么觉得,“这样的傻孩子等出嫁后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我怎么能不发愁。”她看着榻上睡得迷糊的阿舍,心中忧愁不已。
乳母却宽慰她,“大姐儿已经落定了终身大事,她的婆家又是自己的亲姑姑。这做姑姑的哪有不疼侄女的呢。等大姑奶奶见到她这样心善的小娘子,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您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崔氏叹气,“她这样的性子,不该远嫁的。要是珠娘年纪再大些,恐怕才更合适呢。早知道这门婚事就定给珠娘了。”
“娘子这就说得没道理了,郑家哥儿比咱们大姐儿还要长上几岁呢,和珠娘怎么合适呢?您莫不是在说笑?”
崔氏却说:“郑家还有个小郎君,年纪却和咱们珠娘相仿,正是合适的年纪呢……”
乳母急了,担心崔氏变卦,把亲事换给珠娘,忙劝:“娘子三思啊。大姐儿一直念着郑家的亲事,您可不要……”
“你急什么?”崔氏笑她,“我说说而已。只是我发愁啊,明姐儿这样嫁去了郑家,只怕是会吃亏呢。”
“大姐儿听话又乖巧,她又是个极知礼数的,您又有什么可发愁的呢?她这样的小娘子,试问哪个婆母会不喜欢呢?”乳母恨不能把徐自明夸出朵花儿来,可知女莫若母。
崔氏看得出来,若明姐儿一味信着那些歪理,只怕日子不会好过,男人是不会喜欢这样的小娘子的。
你别看他们喜欢这样软弱的小娘子,可若要娶回家去,只恨不得自己的妻子是个伶俐能干而又伶牙俐齿的,谁肯吃亏的呢。
“唉,是我不好,这些年没顾得上她。”
乳母安慰她,“和娘子您又什么相干呢,您已经做得够好的了。您看谁家小娘子这般大了还能去学堂念书的。哪个不是被拘在家里头绣嫁妆,她的嫁衣您也是请了顾家绣庄的织娘来做。您和大爷是够慈爱的了。”
崔氏忧愁,她觉得明姐儿不能再去学堂了,等翻了春,郑家那边就要来人下定,自己必须把明姐儿的性子扭过来才行。
……
用罢午食,崔氏把徐自明留了下来,把她留在房里细细的嘱咐了一番。
春荣看到,明姐儿是红着眼睛出来的。
大概是不好意思叫人看到吧,徐自明用帕子掩着脸躲回来自己的屋里,将门窗关得紧紧的,外头的人只能听到里头传来咯吱咯吱的织布声。
春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胡乱猜,只好也学着人家的样子乖乖在房里待着。
老太太是不晓得这些的,她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屋里的事,她的耳朵也只听得到她屋子的话。
几个孙儿虽疼爱,但要常在她眼前晃悠,那也是讨厌的。
老爷子回来后,和老妻并不在一个屋子里住着。他不喜欢待在一楼,便搬到了药铺二楼去住。开了窗就能看到临街的那些扎着油蓬的铺子,和伸出来的迎风招展的旗子。不必仔细听还能听到街上传来的吆喝声,若要仔细嗅嗅你的鼻子,还能闻到不远处卖蜜饯果子的甜香。
老爷子自回来后,整个人就失了精气神,之前强撑着一口气是为了能叶落归根,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腹中的那口气几乎不剩下什么来了。
他现在很想见见小儿子,可又舍不下脸面唤他过来。
他想将衣钵传承下去,可儿孙中又没有争气的。
谁能来传承徐家医术,是那个呆笨的冬哥,还是那个病歪歪吊着口气的阿舍?
老爷子总觉得,自己这样去了,就有些死不瞑目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眼都睁不开了,他自言自语道:“还是得叫大郎二郎多生几个儿子才行……对,得叫二郎赶紧再娶个妻子回来开枝散叶才行,家中只有冬哥可怎么行……”
“阿爷你在说什么?”徐春荣和珠娘她们已经把家里能顽的东西都顽了一回了,现在只觉得百无聊赖。她想起自己要学医的念头,就拉着珠娘和阿满跑到老爷子跟前来了。
他身边服侍的小童正在打瞌睡,春荣她们一来就听到老爷子自言自语说什么只有冬哥。
春荣不高兴了,说:“阿爷说什么呢,什么只有冬哥,家里不还有我们吗?”
她掰着手指数:“家里不是还有大姐、珠娘、我和阿满么?”
珠娘接道:“对呀对呀,还有阿舍呢。”
她没怎么见过老爷子,见他病歪歪躺在靠窗的软榻上,怯生生的躲在春荣背后跟着一起接话。
阿满则没功夫说话,她蹲在那个打瞌睡的小童跟前,眼巴巴的望着那只半空的药碗。边上的匣子里搁着几块芝麻糖,是老爷子预备着吃完药解口苦的。阿满在一旁盯着,口水滴了一地。实在怪不得她,毕竟她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吃糖。
老爷子见她淌口水,就让春荣把阿满领走。又说:“你们几个怎么做得数呢,你们几个是姐儿……”
“姐儿怎么了,有什么不一样?”
老爷子一脸苦涩,“你们不懂,唉,下去顽罢,叫我一个人清净些。”
春荣怎么可能乖乖离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大着胆子扯住老爷子的袖子说:“阿爷,你教我学医吧,我比冬哥聪明,冬哥背不下来的我都能背呢。您教我吧,我肯学呢!”
“你?”
“对,阿爷。是我,我肯学的呢。等您教会了我,我就在咱们悬壶堂坐馆给人瞧病!”春荣立马夸下海口,也不管自己资质如何,就拍拍胸脯和老爷子保证呢。
“别说胡话了,一边顽去罢。”见孙女有如此志向,老爷子却高兴不起来,甚至心里怄气,她怎么就不是个哥儿。
而且,春荣不提坐馆还好,一提就不行了。
若她只是想学些医术便罢了,□□姐说想日后坐馆给人瞧病,那是万万不行的。
叫人家晓得悬壶堂有个女大夫,岂不是要笑掉六哥那边的大牙了。
所以,无论春荣怎么哀求,老爷子就是不答应。
这件事情成了徐家的一个笑话似的,大家都说三姐儿心大,还想做大夫,都当她胡说呢。只有他爹徐二夜里回来后,听说了此事,夸女儿有志气。
不过他也叫春荣打消这念头呢。